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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可薔 -【Baby牽紅線之一】女神當我媽 [打印本頁]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31 09:18 PM     標題: 季可薔 -【Baby牽紅線之一】女神當我媽

本帖最後由 澄澄澄 於 2013-9-17 07:5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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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我叫杜詩凱,今年六歲,要上小學,沒想到突然被塞給一直很不熟的老爸,
我不想變成老爸的拖油瓶,可是也不想拖了一個老爸啊……
而且我跟老爸、小七(我的聖伯納)的生活好無聊喔,
老爸不知道怎麼照顧我,也不會做飯做便當,只會泡麵,
害我和小七一人一狗的生活過得越來越黯淡,嗚~~

還好老爸雖然不怎樣,卻剛剛好認識我的女神方雪雁;
雪雁阿姨──喔,不,雪雁姊姊人好好又超超超漂亮,
會陪我說話、陪我睡覺玩耍,還送我好多可愛禮物;
雖然我不知道雪雁姊姊為什麼要跟我們住在一起,
但是她有夠厲害,能讓我老爸乖乖開始大掃除,又把他弄進廚房學做菜,
我總算不用再吃泡麵了,喔耶!

如果,她可以一直、一直在我們家,
甚至變成我的新媽媽,那一定是全世界最棒的事!不過,老爸除了長得有點帥,
好像沒什麼優點耶,讓女神變我媽媽,他辦得到嗎……

【出版日期】 2012/11/29

【出版社名稱】狗屋/ 果樹天地

【書系及編號】采花系列 1177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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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31 09:27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6-2 09:06 PM 編輯

第一章

    “蔡欣欣,你不能這樣做!”

    “為什麼不能?你明知道我過幾天就要結婚了。”

    “所以你就把兒子丟給我?”

    “那也是你的兒子!”

    “我知道,可是……”

    “換你負起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了!這幾年都是我照顧他、撫養他,夠了吧?該換人了!”

    “我也有給你養育費。”

    “你以為只要給錢就夠了嗎?孩子需要的,只是錢嗎?”

    “可是我現在的情況,實在不方便照顧孩子……”

    “你以為我就很方便嗎?我熬了幾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女人的青春有限,OK?誰知道我錯過這個,還能不能再有下一個?”

    “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

    “對,我決定了,我要結婚,跟他去美國展開新生活,他家在美國有社會地位的,娶個離過婚的女人,他爸媽已經很不高興了,不可能還讓我帶個拖油瓶過去。”

    “你把凱凱當成拖油瓶?”

    “你明知我不是那意思!杜信安,你非要這樣抓我語病嗎?你這男人真的很過分!”

    “我怎麼過分了?”

    “你不曉得嗎?哈,我早該知道話不說清楚你永遠不會明白!簡單地說,杜信安,你是個無情又冷血的男人!”

    “我無情又冷血?”

    “沒錯!你這人根本就沒有心,你不懂得怎麼去愛一個人。”

    “蔡欣欣……”

    “你別誤會了,我不是想跟你討什麼感情債,在跟你結婚前,我就很清楚你並不愛我,我們兩個個性不合,勉強在一起只會痛苦!我只是沒想到,你不懂得怎麼愛女人就算了,連自己的小孩也不知道怎麼愛!說真的,當你的老婆小孩,還不如當你的藝人,你對他們付出的還比較多。 ”

    “那是工作。”

    “我知道啊,但你這男人就只懂得工作,結果最後還被工作背叛!你說可不可笑?”

    “別再說了。”

    “我偏要說!刺到你的痛處你不想聽了對吧?可我偏偏要說給你聽……”

    好吵!

    杜詩凱躲在房間門邊,偷聽父母親爭論,隨著音量分貝愈來愈高,他忍不住伸手摀住耳朵。

    這兩個大人怎麼能這麼吵呢?他們如果是在幼稚園上課,一定會被老師趕出教室罰站。

    實在太沒禮貌也太沒格調了,有哪個爸爸媽媽,會明知兒子就在隔壁房間,還為了推諉監護權吵得不可開交?

    他們都不怕傷了他純潔的心靈嗎?

    還是他們以為他年紀太小,聽不懂他們在吵什麼?

    他已經六歲了,明年就要上小學,他夠大了,夠明白自己不受雙親歡迎,他們誰也不想有他這個拖油瓶跟在身邊。

    窩在他腿邊懶洋洋打盹的聖伯納牧羊犬,偶然睜眼,瞥見小主人用力摀住雙耳,好奇地掀了掀耳朵,眼珠滴溜溜地轉著。

    杜詩凱注意到了,放下一隻手,摸摸愛犬的腦袋。 “你也覺得很吵對吧?小七。”

    “小七”瞇瞇眼,低聲吠嗚。

    “你知道『拖油瓶』是什麼意思嗎?小七。”

    狗狗搖頭。

    “以前我也不曉得什麼意思,後來我問老師,她說就是那種會拖累爸爸媽媽的小孩子,不乖的小孩會變成爸爸媽媽的負擔,所以我們要做乖小孩,不做拖油瓶。”杜詩凱喃喃地把從幼稚園老師口中學來的“道理”,現學現賣說給愛犬聽。 “可是我覺得好奇怪喔,為什麼拖累爸媽的小孩子不叫水瓶、酒瓶或玻璃瓶,偏偏要叫拖油瓶呢?小七,你覺得是為什麼? ”

    狗狗莫名其妙地吠兩聲。

    “你也覺得很怪,對吧?真的超怪的。”杜詩凱皺眉又嘟嘴,一副煩惱的神情,小七見主人不開心,很貼心地用頭顱頂住他肚子,撒嬌地滾來滾去。

    杜詩凱怕癢,忍不住呵呵笑了,笑著、笑著,他忽然覺得有些落寞,雙手抱住愛犬壯碩的身軀,小臉埋在牠暖暖的聞毛里。

    “好溫暖喔!”他細聲細氣地感嘆。 “小七,你的抱抱比我爸爸媽媽都溫暖。”

    小七聞言,低聲汪汪叫。

    “我是說真的,沒騙你。”杜詩凱認真地在狗狗耳畔說道。 “所以你放心,不管我到哪裡,一定都會帶你一起走的,我一定一定不會丟下你,你不會是我的拖油瓶。”

    說著,他再度將小臉埋進聞毛里。

    房門忽地開啟,一道高大的身影潛進來,杜詩凱揚起頭,視線有些迷濛,他眨眨眼,努力看清居高臨下俯望他的男人。

    是他爸爸,以前每個月只會見一次面的爸爸。

    “我們走吧!”杜信安朝兒子伸出手。

    杜詩凱沒反應,只是默默地瞪著他,微抿的嘴角噙著股倔氣,過了好片刻,才沙啞地開口。

    “去哪裡?”

    “跟我回家。”杜信安說。

    杜詩凱不吭聲,一動也不動。

    一大一小父子倆就這樣在原地你瞪我、我瞪你,彷彿在比拚誰的耐力強。

    終於,杜詩凱不情願地站起身,仰起小巧的臉蛋,慎重地對父親強調。 “小七要跟我在一起。”

    “你是說這條狗嗎?”杜信安瞥了兒子身後的龐然大犬一眼,直覺皺起眉。

    杜詩凱警覺到父親的猶豫,回過身,一把抱住小七頸脖,再度尖銳地宣稱。 “沒有小七,我哪裡也不去!”

    杜信安看看聖伯納犬,又看看一臉倔強、眼眶卻隱隱泛紅的兒子,只能悠然長嘆。

    “好吧,你跟狗狗還有我,以後我們三個就一起生活吧!”

    男人、小孩,還有一條狗,這對一個單身漢來說,絕對稱不上是個美妙的組合。

    至少對杜信安來說是這樣,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更何況還要照顧一個六歲小孩跟一條每天食量是他兩倍的公狗。

    而且,還是在他人生最倒霉落魄的時候。

    他跟朋友合夥開的經紀公司倒閉了,旗下明星集體被惡意挖角,朋友捲款潛逃,留下一大筆債務給他,他賣了位於市區的豪宅公寓、轉手兩輛名車、出脫所有的股票,好不容易才把債還清。

    如今,他存摺的數字不到六位數,住在一間朋友好心借給他的日式屋舍裡。這間房子雖然舊了點、格局不大,倒也五髒俱全、應有盡有,屋外還有個半開放的庭院。

    唯一的缺點就是地處偏僻山區,距離台北市中心約莫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就算到山下最近的超市,也得花上二十分鐘。

    原本他打算接些電視劇的劇本,在家裡創作,偶爾出門到電視台開會,住在山區倒也不會相當不便,但多了個學齡兒童,可就傷腦筋了。

    不管怎樣,孩子仍需要接受正規教育,他不希望凱凱因為錯失幼稚園的學程,上小學後跟不上同年齡的孩子。

    他花了好幾天時間四處打探,終於在山下找到一間合格的雙語幼稚園,園方也答應只要他親自送孩子上下學,便同意凱凱入學。

    找到幼稚園後,他以為自己可以鬆口氣了,孰料挑戰才剛剛開始。

    “你說什麼?”杜信安瞪著一早便來向他嚷嚷的兒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師說,每個禮拜五是便當日,家長要親自做便當讓小朋友帶去幼稚園吃。”

    “你說要做便當?要我親手做便當?”

    “對。”

    “開什麼玩笑!”杜信安大翻白眼。 “你老爸我進廚房頂多就是燒開水泡麵下水餃,你什麼時候看我會煮飯炒菜了?”

    即便在這生活不便的山區,他也堅持用微波食品打發三餐。

    “我知道你不會,可是老師說要帶便當。”杜詩凱執拗地說道,對這個年紀的孩子而言,老師的話就是聖旨。

    “不能買便利商店的便當嗎?”杜信安向兒子求情。

    “不行。”

    “那帶泡麵去?你到時只要加熱開水……”

    “不可以!”

    “一定要親手做的便當?”

    “對。”

    “你是說,像我們平常在日劇裡看到的,那種媽媽會為小孩準備的便當?會把熱狗做成那種可笑的小章魚,還會用西紅柿醬在蛋包飯上擠出一個心?”

    “就是那種便當。”

    “饒了我吧!”杜信安很想去撞牆。

    “還有,老師說裝便當的袋子也要家長自己縫。”杜詩凱繼續丟炸彈。

    “為什麼?外面又不是沒賣便當袋!”

    “老師說這樣才能表示爸爸媽媽對小孩的愛。”

    胡說八道!杜信安火大了。 “因為爸媽不幫小孩縫便當袋,就代表他們不愛小孩嗎?你說爸爸需要這樣做才能表示愛你嗎?”

    杜詩凱定定地瞪視他,良久,才抿著嘴嘟囔。 “我知道你不愛我。”

    “什麼?”杜信安怔住。

    “我知道你不愛我,所以你不用幫我縫便當袋了,也不用幫我做便當,我自己會想辦法。”

    語落,杜詩凱很高傲似地抬起下巴,擺弄兩條小短腿,咚咚咚地跑開。

    杜信安惘然目送兒子背影。 “你去哪裡?”

    “去刷牙!”他負氣應道。

    杜信安嘆息,自從兒子跟著自己生活後,這已不知是他第幾百次偷偷嘆氣。

    他真的應付不來。

    這些年來,他過慣了單身漢的日子,實在不曉得該怎麼照顧一個人小鬼大的孩子,或許他該請個保母。

    問題是,他現在哪來的閑錢付保母薪水?

    還是別多想了!

    杜信安搖搖頭,認命來到廚房,打開冰箱瞪著裡頭一盒盒微波食品,正思量著怎麼藉此變出一個很像親手做的便當時,手機鈴聲驀地響起。

    他單手接電話,另一手還在冰箱內翻啊翻。

    “杜信安,你好樣的!有這種好康居然不跟我們說?”打電話來的是某個電視台的總監,一開口便沖著他鬼吼鬼叫。

    他整個莫名其妙。 “什麼好康?你在說啥?”他最近衰到家了!哪可能有什麼好康?

    “就最近當紅的時尚女神————方雪雁啊。”

    “方雪雁?”杜信安手一頓,從冰箱內緩緩抽出來。 “她怎麼了?”

    “你少來了!幹麼一副生疏的口氣?之前你說很久以前就認識她,我還不信呢,沒想到是真的。”

    “我是認識她沒錯。”杜信安小心翼翼地回應。

    方雪雁是近年來爆紅的一個美容時尚作家,出道處女作寫的是《小胖妹的減肥日記》,詳細記錄自己的瘦身過程,從此一炮而紅。

    因為她瘦身前後的差異實在太大了,減了三十多公斤,不僅身材變得窈窕,五官也顯得更加立體妍媚,曾經有人懷疑她整容,但事實證明她沒有,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甩肉成功。

    她不僅出書,也出各種教學影片,戰鬥有氧、瑜伽、肚皮舞,她擁有多項才藝,對於美容保養也很有獨到見解,甚至擔任過專業彩妝師。

    漸漸地,她成了美麗的代名詞,經常受邀參與各種談話性節目,男人愛她的美貌,女人對她更是崇拜仰慕。她是流行教主,是時尚女神,她一句話,能夠定奪一個人是否具有品味與格調。

    這樣的女人,大概沒人相信他這被朋友倒債的衰尾經紀人跟她有什麼淵源吧!

    杜信安自嘲地扯扯唇。 “幹麼突然提起她?”

    “吼,你還裝傻!我們總經理一直很想說服她來演戲,跟她談過很多次了,她都不肯點頭,這次總算有點眉目了,她答應考慮。”

    “喔。”那又怎樣?關他什麼事?

    “她要我們來跟你談。”

    “跟我談?”杜信安茫然。 “幹麼跟我談?”

    “她說你是她的新任經紀人。”

    這話落下的威力,可比原子彈爆發,在杜信安胸海掀起驚濤駭浪。

    “她說我是​​……什麼?!”

    他愣在原地,好片刻,腦海一片空白。

    “不想跟我簽約嗎?”

    嬌甜低柔的嗓音悠然揚起,宛如合唱團的優質女聲,在他面前唱著好聽的歌。

    女神主動邀他會面、女神在跟他說話、女神希望他擔任她的經紀人、女神……

    這不可能,他一定是在作夢!

杜信安背靠座椅,雙手環抱胸前,湛亮的星眸直勾勾地凝視眼前嬌媚可人的美女,他並不是色鬼,眼神也毫無猥褻之意,有的只是絕對的驚艷,以及驚愕。

    方雪雁,她竟然不辭辛勞跑來這鳥不生蛋的山區,跟他約在山腳下的廉價咖啡館見面,身穿V領罩衫,繫著飄逸的絲巾,下半身搭一件俏麗的短褲,襯得一雙長腿更加細致窈窕,他本以為會跟周遭簡陋的環境很不搭,但奇異地形成相當美妙的視覺效果。

    她就坐在他對面,在落地窗邊,午後的陽光映在她臉上,更顯得她容光煥發。

    如果這是夢,那也太迷人了吧?不像最近倒霉透頂的他能夠編織出來的美夢。

    “怎麼不說話?”她見他半天沒吭聲,秀眉微微蹙攏————這女人連皺眉都漂亮。 “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我聽見了。”杜信安一字一字地回應,順便點個頭作為強調。 “只不過……”

    “只不過怎樣?”

    “我懷疑自己在作夢。”

    他很坦白,坦白得似乎令她有點驚訝。

    他以為她會出聲嘲笑,但她沒有,清麗的臉蛋冷凝,沒一絲表情。

    “你不是在作夢。”她冷冷地揚嗓。 “是我方雪雁坐在你面前,我上一份經紀約到期了,想換個新經紀人,你,不想跟我簽約嗎?”

    怎麼可能不想?能簽下這位當紅的時尚女神,是每個經紀人的夢想!

    只是————

    “為什麼是我?”他問得直率。

    她挑了挑眉。

    “我是說,我現在可不是什麼大牌經紀人……以前在圈內是有點名氣啦,不過你應該也有聽說……呃,總之我現在什麼都沒有,兩手空空,公司倒了、旗下藝人跑光光,我都打算退出經紀這行了,只想在家裡寫寫劇本聊以餬口。”話說到這兒,杜信安不得不感到汗顏,在美女面前坦承自己有多落魄,實在很傷一個大男人的自尊。他咳​​兩聲,藉著端起咖啡杯的動作掩飾難堪。

    “方小姐只要放話想簽經紀約,捧著合約毛遂自薦的經紀人肯定踏破你家大門,你可以跟任何一家有名望的大型經紀公司簽約……”

    “可我只想跟你簽。”方雪雁悠悠地打斷他。

    杜信安正喝咖啡,聽見這話,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

    他愈是狼狽,顯得方雪雁愈是悠哉,她好整以暇地舉杯啜茶。 “沒錯,你跟朋友合夥開的經紀公司是倒了,可我聽說你很負責地把所有的債務都還清了,而且就算公司沒了,你身為經紀人的能力應該還在吧? ”

    他眨眨眼,一時無語。

    她優雅地遞出一份合約。 “這是我請律師擬好的合約,考慮你現在的處境,我想我要求八二分帳不為過吧?”

    “你八我二?”

    “難道會反過來嗎?”

    哈,的確不可能。杜信安自嘲地伸手搔搔鬢角。

    “雖然給你的抽佣是少了點,但我能為你帶來不少生意,也有很多廣告商想找我談合作,這樣算一算,你應該不會吃虧吧!”

    不僅不會吃虧,或許還能靠她大賺一筆,籌到東山再起的資金。

    杜信安在心底​​補充。但天底下哪有這等好康?

    他原本就不是那種容易沖昏頭的男人,更何況前不久才遭受朋友背叛,此刻更加謹慎。

    “就算我答應這樣的抽佣比例,我還是不認為跟我簽約對方小姐有任何好處。”

    “你也太小看自己了吧?”

    “這不是小不小看的問題,我一向有自知之明。”

    方雪雁若有所思地凝睇他,幽蒙如水的眼神看得他心跳微亂,她看了他好半晌,跟著嘲諷地勾勾唇。 “既然你這麼聰明又理智,怎麼會想不到為何我會來找你簽約呢?”

    “嗄?”他愣了愣。

    “杜先生不會忘記我們很久以前見過吧?”她語氣略微尖銳。

    他一震,兩秒後,緩緩點頭。 “我記得。”

    “那你還記得當時你對我說了什麼嗎?”她柔聲問,唇畔噙著某種微妙的笑​​意。

    他看著那捉摸不定的笑,心一沉,腦海驀地浮現多年前的畫面————

    “你說,你想演戲?”

    “嗯。”

    “想當演員、當明星?”

    “對。”

    “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笑了,不只是大笑,更是狂笑,笑得眼淚差點都擠出來。

    這太妙了,簡直是他入這行以來聽過最大的笑話,一個未滿二十歲的丫頭主動跑來經紀公司說要簽約就算了,更荒謬的是她還是個超重的小胖妹!

    “丫頭,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想擠進演藝圈嗎?至少幾千幾百個!像你這樣來毛遂自薦的我也不是沒見過,但是起碼其他人會有自知之明,如果長得不夠帥不夠美,起碼身材也要夠火辣————可你看看你!你在電視上看過一百公斤的臃腫女明星嗎?”

    “人家才沒到一百公斤呢,只有八十二!”

    “只有”?她居然說“只有”? !

    他真服了這丫頭了! “好,你說說看,撇開你超重的身材不說,你有哪一點有資格成為女演員的?”

    “我的演技很好。”她聲稱。

    “有多好?”

    “我參加校園戲劇季比賽,得了最佳女主角。”

    “我想不到哪出戲會需要一個這麼胖的女主角,你演的那出戲叫什麼?『小胖妹的減肥人生』?”

    “你!”她像是火大了,臉紅得像隻果,又圓又亮的明眸隱隱漾著水霧。

    很像小鹿的一雙圓眼楮,清澈、無辜。

    他承認自己被這雙眼楮打敗了,不禁心軟,伸手拍拍她的頭。 “小胖妹,聽大叔一聲勸,演藝圈這行並沒你想像中這麼光輝燦爛,你們女孩子都以為進演藝圈當大明星很神氣、很了不起,可你知道這背後有多少醜陋不堪嗎?你曉得有的小咖演員為了能上位演主角,不惜跟製作人或導演上床嗎?你有那種決心面對這一切惡心的事情嗎? ”

    “我……”她咬唇,胖胖的拳頭握了又放、放了再握,顯然正克制心海翻騰的情緒。

    他莞爾。 “回去吧!這一行不適合你。”

    她神情倔強,明眸水火交融,生氣勃勃。 “因為我不夠瘦、不夠漂亮?”

    就算瘦了、漂亮了,這一行仍不適合她,她太天真。

    他沒說出內心話,只淡淡地戲謔。 “等你變瘦了再說吧!”

    “我一定會瘦下來的。”她咬牙切齒,彷彿立誓般地宣稱。

    “好吧,如果你有那種決心跟毅力一次減個三十公斤,要我當你經紀人也無妨,等你瘦下來再來找我吧!”

    “……你說,等我瘦下來再來找你。”

    清雋淡雅的女聲將杜信安從遙遠的過去拉回,他定定神,望向方雪雁,她也正看著他,神情復雜。

    他看不出她是嚴肅或挖苦,她是來報復他的嗎?因為六年前,他曾那樣侮辱她、瞧不起她。

    “所以我來了。”她緩緩地又補充一句。

    他心弦震蕩。 “餵,小胖妹……”

    一記橫射過來的白眼霎時堵住他的唇。

    真糟糕!他一時恍惚竟然叫出他從前胡亂喊的外號。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窘迫地用手指搔搔鬢角,這是他感覺尷尬時的習慣動作。 “我是說,方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希望我為六年前對你說的話道歉吧?的確,我那時候有點不經大腦,笑過頭了,我不該因為你年紀輕就小看你的決心……”

    “我不是來要你道歉的。”她再度截斷他的話。

    他怔住。

    她直視他,眼眸清冽如水。 “我是來要你實踐諾言的,你說過,只要我瘦下來,就願意擔任我的經紀人。”

    “……”

    “你想食言嗎?”

    她聲聲逼問,那麼堅定又那麼執拗,杜信安無話可說,他能說什麼呢?這一切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她見他毫無反應,拿起桌上律師草擬的合約書。 “確定不簽?”

    他猶豫。

    她瞇了瞇眸,作勢撕掉合約,他急了,連忙將合約搶回來。

    “簽、簽!我當然簽、我樂意簽,不簽的是傻瓜,你說對吧?我是說,你可是現在當紅的時尚女神呢!我挑剔什麼啊?”

    話雖這麼說,當他從口袋裡掏出原子筆後,仍是遲疑地頓住了。

    他揚眸,給她反悔的機會。 “你真的不後悔?”

    她冷笑。 “看清楚合約最後一條吧!我沒必要後悔。”

    他一愣,這才低頭逐條細看合約條款,直到最後一條——

    甲方(方雪雁)隨時有權片面中止本合約,無須擔負任何法律或道義責任。

    杜信安啞然失笑。

    聰明,太聰明了!這丫頭果然長大了。

    他不再躊躇,提筆正要在合約上簽名落款,誰知手機鈴聲很不識相地挑在這一刻吵雜作響。

    “抱歉,我接個電話。”

    杜信安拿起手機,瞥了一眼來電顯示,頓覺不妙,急忙按下通話鍵。

    “喂喂!是杜先生嗎?”耳畔那端傳來急促的嗓音。 “我是凱凱的幼稚園老師,糟糕了,凱凱從鞦韆上摔下來受傷了!”

    “什麼?!”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31 09:27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6-2 09:07 PM 編輯

第二章

    接到兒子意外受傷的通知,杜信安顧不得自己尚未完成簽約,急著閃人。

    “你去哪裡?”方雪雁不悅地追問。

    “抱歉,方小姐,我兒子受傷了,我得馬上去醫院一趟。”他匆匆解釋,以最快的速度沖出咖啡館,跳上停在路邊的老爺車。

    他發動引擎,引擎老態龍鐘地低吼兩聲,旋即撕啞無聲。

    “不會吧?”他急躁地敲打方向盤,重新發動一次,這回引擎連作勢吼一下都懶了,直接保持絨默。

    shit!居然在這種關鍵時刻跟他鬧脾氣?

    杜信安開門下車,懊惱地踢了踢車頭,期盼這輛二手市場買來的老爺車能夠振作一點。

    晚他兩分鐘走出來的方雪雁正巧瞧見這一幕。

    “坐我的車吧。”她大方地提議。

    杜信安聞言,感激不己。 “謝啦。你的車停在哪兒?”

    “就在你車後面。”方雪雁指了指另一頭。

    杜信安隨著她手指的方向調轉視線,一輛很拉風的Minicooper跑車映入眼裡,黃黑相間的色調,鮮艷搶眼,跟他那輛灰撲撲又破又舊的老爺車形成鮮明的對比。

    不管是人或車,他都輸她一大截。

    杜信安不想笑,但醛澀的笑意就那麼自然地浮現於唇畔,也罷,懂得自嘲的男人才算是新好男人。

    他擱下自尊,打開車門準備坐上副駕駛座,她卻比個手勢阻止他。

    “如果趕時間的話,你來開車好了。”

    “為什麼?這是你的車。”

    “這車子是我上個月才剛買的,還沒上過幾次路,跟它不是很熟。”

    也就是說,她是新手上路不敢開快車。

    杜信安笑了,看來老天爺還沒徹底拋棄他,為他保留了最後一點男性尊嚴。

    他繞到另一邊車門,坐上駕駛座,她亦優雅地落坐,系上安全帶。

    “走吧。”

    無須她催促,他己狂踩油門,在車陣里左右穿梭、一路狂飄,不到十分鐘,便趕到附近的醫院。

    他隨口對方雪雁道謝說再見,便急急沖進醫院,凱凱的幼稚園老師見到他,立即迎上來。

    “他怎樣了?情況還好嗎?”

    “他撞破額頭,醫生在幫他縫針。”老師解釋。 “剛剛檢查過了,有輕微腦震蕩的跡象。”

    “腦震蕩?”他驚呼。

    “沒那麼嚴重。”老師急忙安慰他。 “醫生說回去不要亂動就好,他可能會有點頭暈想吐,讓他多休息,好好地睡一覺。”

    “是嗎?那就好。”杜信安籲口長氣,掀開簾幕,悄悄往門診間內窺望。

    杜詩凱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正在接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醫生為他縫合傷口,傷口不大,約莫縫了五、六針。

    最讓杜信安佩服的是,一般孩子遇到這種狀況可能都嚇哭了,淚眼汪汪,他兒子卻是一臉冷靜,邊縫針還能邊跟醫生說笑——

    “醫生爺爺也喜歡她嗎?”

    “喜歡啊,你呢?”

    “我超、超、超喜歡的,她好漂亮。”

    “小孩子也懂得什麼叫漂亮啊?”

    “怎麼會不懂?我媽咪以前每天都看她的瑜伽教學影片,我也會跟著一起做呢!”

    “你也會瑜伽?”

    “嗯,會一點。”

    “好了,縫好了!”老醫生大功告成,慈藹地拍拍他的頭。 “回去小心點,別弄痛傷口了。”

    “不會啦,一點都不痛。​​”

    “呵呵,真是個勇敢的孩子,回去小心點,以後別再那樣蕩鞦韆,太危險。”

    “嗯,我知道,謝謝醫生爺爺。”杜詩凱很乖巧地道謝。

    真有禮貌的小孩,這是他兒子啊!

    杜信安看著,一股驕傲之情油然而生。

    他走進來想插話,豈料兒子見到他,原本笑盈盈的小臉立即垮下,表情黯淡。

    就這麼討厭他這個老爸啊?

    杜信安好無奈,只得識相地轉向醫生,一陣客套地道謝,又聽醫生囑咐了幾句,這才朝兒子伸出手,意欲領他離開。

    凱凱拒絕與他牽手,徑自滑下座椅,背起可愛的雙肩書包、戴上小圓帽。 “醫生爺爺再見,我走嘍!”

    語落,他挺直背背,踏看宛如軍人的正步走出診間,那縴小的身影、高傲的姿態,不知怎地看來有一絲絲孤寂。

    他有個兒子。

    六歲,長得很清秀,個性聰明伶俐,目前在一所雙語幼稚園就讀。

    這都是她打聽到的,另外,他當年是奉子成婚,就在他們初次見面幾個月前,他才剛和老婆步入結婚禮堂,夫妻倆婚後感情一直頗為冷淡。

    她無法阻止自己想起從前,回憶與杜信安的初次見面,以及之後第二次、第三次見面。

    那年,她未滿二十歲,還是個不曾離開校園的大學生,她很年輕,有很多夢想,也遭遇過一些挫折。

    但青春就是本錢,她一直相信經過時光淬礪,自己必能從一顆不起眼的原石,磨成閃閃發亮的寶石,只需要一個有眼光的人,給她機會。

    於是,她找到了他。

    他是她某個學姊的經紀人,那個學姊是模特兒出身,短短幾年已在演藝界大放光彩,是她最仰慕的偶像。

    她希望成為像學姊那樣燦爛的明星。

    憑藉著一股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她坦率地對他道出自己的夢想,卻換來他毫不留情的訕笑,他說她太胖了,這麼胖的女孩不可能成為女演員。

    “你可以參加校園戲劇季比賽,其至去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劇團演舞台劇,但想在螢光幕上露臉?Noway!不、可、能!”

    他用一盆冰透的水試圖澆熄她滿膝熱情。

    其實他說的,她都明白,她並非那麼無自知之明,她也知道要在演藝圈闖蕩,天使面孔與魔鬼身材絕對是利器。

    但誰說胖女孩就不能演戲呢?

    她不求一開始就能演主角,她很樂意在戲裡擔任綠葉襯托紅花,她拜託學姊為她牽線跟她經紀人見面,但換來的卻是一番羞辱。

    學姊後來跟她說,是她自找的,她根本就不該奢望自己能踏入演藝圈,更不該自以為跟學姊有什麼同校之緣。

    “其實有你這個學妹,我覺得很丟臉!要不是你一直纏看我,我也不會幫你約見信安哥,不過讓你去撞牆也好,這樣你才知道現實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演藝圈不是你這種醜女能混進來的。”

    學姊笑她又肥又醜,那樣毫不掩飾的輕蔑,才真正撕碎了她的自尊、撕碎她的心。

    那夜,她痛哭失聲,哭腫了眼、​​哭紅了鼻子,然後一個人去夜市,吃過一攤又一攤,邊吃邊硬咽,被路人當神經病。

    然後,她再度遇見他,他將一條幹淨的男用手帕遞到她面前。

    思緒中斷,方雪雁注視車窗前方逐漸走來的人影,一大一小,正是杜信安父子倆,小的走在前頭,大的跟在後頭。

    看來這對父子感情不太好啊!小男孩好像不想搭理爸爸的樣子,自顧自的往前走。

    方雪雁輕輕按了按刺叭。

    杜信安聽到了,朝她的方向望來,表情有些驚異,似乎沒料到她還留在這裡等他。

    她朝他勾勾手指。

    這下他可明白她的意思了,上前拍了拍兒子肩膀,要他坐上她的車。

    她打開後車門,小男孩走過來,很懷疑似地站在外頭打量著車子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鑽上車。

    “嗨。”她透過後視鏡,朝他舉手打招呼。

    小男孩理都不理她,低看頭,雙手交叉環抱胸前,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傲慢樣。

    杜信安隨後坐上副駕駛座,回頭望向兒子。 “怎麼不跟阿姨打招呼?”

    阿姨!方雪雁賞他一記​​白眼,很不滿意這個稱呼。

    “快跟阿姨問好啊!你剛才對醫生爺爺不是很有禮貌嗎?”

    老爸都這麼說了,杜詩凱似乎也覺得自己太過冷淡不是個好孩子,只得很不情願地抬起小臉。

    “阿姨好。”

    “你好。”方雪雁回過頭,朝他盈盈一笑。

    這一笑,明眸皓齒、瑩光流燦,杜詩凱整個看傻了,愣愣地張大嘴,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你是雪雁姊姊?那個很會跳舞,還在電視上教人做瑜伽的雪雁姊姊?”

    是嘛,叫她“姊姊”,這才是正確的稱呼。

    方雪雁笑容夏甜。 “我是啊。”

    “shit!”小男孩震驚得爆粗口,嚇了方雪雁一跳,也令他老爸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好戲在後頭,他接下來的話更勁爆——

    “你是我爸的女朋友?!”

    因為兒子堅持要和“女神姊姊”同坐,杜信安不得不被趕往駕駐席,獨自孤單地坐在前座,一面開車在山路繞,一面忍不住分神聽兒子說自己壞話——

    “雪雁姊姊,你不行當我爸女朋友啦!”

    小子一直執看在這點上,牛角尖鑽半天鑽不出來。

    杜信安沒好氣地翻白眼。 “杜詩凱,你老爸我跟你聲明幾遍了?就跟你說了她不是……”

    話語未落,便讓方雪雁輕輕巧巧地接上。

    “為什麼不行?”她認真地看看小男孩。 “你不喜歡我嗎?”

    “怎麼會?我超喜歡的!”為了表示對女神姊姊的忠誠,杜詩凱還刻意張開雙手,比了個無限延長的手勢,“我媽咪以前每夭早上都要跟你一起做瑜伽,我也會跟著做喔。”

    “真的嗎?你也會做?”

    “嗯,媽咪還說我的筋骨比她柔軟,她很嫉妒。”

    “是嗎?”方雪雁微笑。 “既然這樣,為什麼我不能當你爸女朋友?”

    “這還用問嗎?”小男孩皺眉扮是臉,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他配不上你!”

    什麼? !

    杜信安聞言,差點嗆到;方雪雁先是訝異地挑眉,跟著,噗嗤笑了,那銀鈴般的笑聲聽起來相當悅耳,杜信安因而瞬間閃神,忘了對兒子的輕蔑表示抗議。

    “我是說真的!”杜詩凱很不給老爸面子地繼續強調。 “雪雁姊姊,我爸爸真的不怎麼樣,他是長得有點帥,可是我媽咪說男人光帥是沒用的,以前他開公司,有賺一些錢,可是他公司已經倒了,媽咪說他破產了。”

    “你這小鬼,你也知道什麼叫破產嗎?”

    “知道啊!破產就是爸爸的存款都要拿出來還給別人?,我們不能住大房子,只能住爸爸朋友租給他的小房子;爸爸以前的名牌車都要賣掉,媽咪說他以後很難開車耍帥去把妹了……喔,還有,我們也沒辦法請傭人來幫我們打掃家裡跟做飯,我告訴你喔,”說著,杜詩凱降長音量,彷彿告密似地貼在方雪雁耳畔說道。

    “我爸爸連便當都不會做,他今天用那種微波食品蛋炒飯假裝是他親手做的便當,結果我們幼稚園同學一眼就看出來了,害我好丟臉。”

    “這樣啊,害你丟臉怎麼辦?”

    “我就跟那個同學吵架啊,然後我們就比賽蕩鞦韆,看誰蕩得比較高……”

    “所以你才會從鞦韆上摔下來?”

    “嗯,對啊。”

    原來如此。

    杜信安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不覺收緊,用力到指節泛白。

    兒子或許以為自已在說悄悄話,但他什麼都聽到了,這才恍然大悟兒子受傷的原因。

    原來是被同學嘲笑了不服氣,才不惜冒險。

    話說他這個父親做得還真失敗,這些來龍去脈想必凱凱死也不會跟他說,但卻那麼輕易就對方雪雁吐露了,在兒子心目中,他的地位怕是比不上一個電視上的瑜伽老師吧!

    杜信安自嘲地扯扯唇,最近這幾個月,他己然充分掌握一個男人該如問自我解嘲的訣竅。

    “……下次不可以再這樣做了。”他聽見方雪雁在勸他兒子。 “這樣很危險,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醫生爺爺也罵過我,我以後會小心的。”杜詩凱老老實實地道歉。

    “這才是乖孩子!”方雪雁稱贊。

    奇怪了,他這兒子在外人面前就那麼溫順有禮惹人憐愛,怎麼偏偏在他面前就倔得像頭牛呢?

    杜信安暗暗嘆息,方向盤轉了個彎,車子便進了住處門前的小路,他在一株百年大樹旁停好車。

    “雪雁姊姊,我家到了。”杜詩凱主動開車門,歡迎女神姊姊到他家。

    方雪雁盈盈下車,小男孩在前頭引路,她跟在後頭,一面觀察周遭環境,這是條幽靜的小徑,兩旁林蔭夾道,順著小徑往前拐個彎園都然開朗,一間日式屋舍映入眼簾。

    門前有座小庭院,圍看竹篙笆,花木扶疏,空氣中隱約浮動著暗香,庭院角落靜靜地立著一盞石燈籠,旁邊是一方池塘,養著幾尾錦鯉魚。

    杜詩凱推開矮門,朝內大喊一聲。 “小七,我回來了!”

    忽地,某個龐然大物急躍而來,方雪雁沒認清那是什麼,嚇一大跳,不禁驚惶後退,腳下意外踩了個空,半身跌坐進池塘里。

    尖叫聲、狗吠聲霎時交織成一篇吵雜的樂章。

    杜信安停好車進門,看到的便是這一幕,他兒子跟小七抱在一起,驚駭地看著方雪雁不知所措地坐在池塘里。

    “怎麼回事?”他訝異。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杜詩凱回過神,急忙放開愛犬,奔到池塘邊緣,頻頻鞠躬道歉。 “雪雁姊姊,小七不是故意嚇到你的,​​它是出來迎接我,害你跌到水里真不好意思,怎麼辦?你全身都濕了,怎麼辦?不要生氣,拜託,不要生氣。”

    他雙手合十,很焦灼地懇求,小臉掀成苦瓜樣。

    方雪雁看出小男孩深深的歉意,揚手撥開微濕的發絡,勉強擠出微笑。 “沒關系的,我沒生氣。”

    “雪雁姊姊不生氣嗎?”

    “不生氣。”

    “那就好。”杜詩凱抹去額前冷汗,總算鬆一口氣。

    哪知他老爸卻很不客氣地大笑出聲,而且愈笑愈誇張,大​​有克制不住之勢。

    這一笑,似乎惹毛了方雪雁,容顏霎時凝冰,兩道犀利的眼刀朝杜信安狠狠砍過去。

    杜詩凱看出情況不妙,慌得轉身朝父親跺腳。 “你別笑了啦!你想氣死雪雁姊姊嗎?”

    “我沒氣死她的意思。”杜信安舉起雙手,表示無辜。

    “只是……”湛眸往一身狠狽的方雪雁掃去,笑意滿滿。 “池水很清涼嗎?怎麼你到現在還捨不得起來?”

    方雪雁咬牙,雙手撐著池塘邊緣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接著撥去粘在腿上的幾根水草。

    同時,她燃燒著怒火的眼眸一直緊盯著他不放,若某目光能灼人,他怕早己遍體鱗傷。

    可惜光靠眼神是殺不了人的。

    杜信安聳聳肩,走過去,很有紳士風度地朝她伸出手,意欲助她脫離困境。

    她沒理他,忿忿地甩開他的手,自行踏出池塘,驕傲的姿態猶如君臨天下的女王。

    跟他兒子一樣,脾氣都很倔的。

  杜信安笑笑,故意學她之前命他上車的手勢,手指朝她邪氣地勾了勾。 “進來吧!我找幹淨的衣服給你換。”

    所謂的干淨衣服就是一套對她來說尺寸絕對過於寬鬆的運動服,上半身的T卹下擺長及她的臀部就算了,那件腰圍過大的長褲才更令她困擾,方雪雁在穿衣鏡前喬了半夭,實在沒轍,最後只好把自己的絲巾拿來充當腰帶。

    確定褲腰纏得夠緊不至於松脫後,她才從客房慢慢走出來,打量四周。

    居家環境顯得很凌亂,衣物亂丟,書籍、CD也隨處都是,餐桌上還留看中午泡麵的空碗。

    非常典型的單身漢住處,簡而言之就是一個狗窩。

    她可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住在這種地方,空氣中肯定滿是塵飛舞,很容易生病的。

    想著,她不禁同情起凱凱,住在凌亂的狗窩、三餐吃微波食品的生活一定很不好過。

    才剛閃過這念頭,就聽廚房內傳來父子倆的爭論聲。

    “又是水餃,昨天晚上也吃水餃,你就不能煮點別的東西請雪雁姊姊吃嗎?”

    “有水餃吃不錯了,我本來想泡麵給她吃的。”

    “泡麵?!”杜詩凱憤怒得尖叫。 “你怎麼可以讓雪雁姊姊吃泡麵?她會變成木乃伊的!”

    “偶爾吃一餐不會怎樣啦,你老爸我還不是天天吃泡麵?”

    “所以媽咪才說我跟你一起住,說不定也很快​​變成木乃伊。”

    “哼,她如果那麼擔心你,幹麼還讓你跟我一起住?”杜信安對前妻老是說他壞話感到不滿。

    可杜詩凱卻誤會了老爸的意思。 “我就知道,你們兩個都當我是拖油瓶。”

    “什麼拖油瓶?你別亂講!爸爸不是……”

    杜詩凱沒理會父親,一轉身便跑出廚房,瘦小的身軀剛巧撞上方雪雁的腿,差點擠落運動長褲。

    她連忙伸手拉住褲腰,重新系緊絲巾腰帶。

    “姊姊,對不起。”小男孩發現自己又闖禍,仰起小臉蛋,禁替可憐地道歉。 “我有沒有撞痛你?”

    “沒有,我沒事。”方雪雁伸手摸摸他的頭。 “你怎麼了?跟爸爸吵架了嗎?”

    杜詩凱搖搖頭,忽地感到一陣暈眩,禁不住坐倒在地。

    方雪雁見了,連忙蹲下身。 “怎麼了?你不舒服?”

    “我從剛剛就有點頭暈、想吐。”他細聲細氣地應。

    “你頭暈想吐?”杜信安插嘴,步出廚房,一把抱起兒子。

    “怎麼不早說?”他責備地低語,將兒子抱進房裡,放上床。

    “你不要管我啦!”杜詩凱推開父親的手,不欲他替自己蓋棉被。 “我沒事,不用你管。”

    “杜詩凱!”杜信安低斥。

    杜詩凱別過頭,小臉蛋蒼白,額頭隱隱冒冷汗。

    杜信安見兒子難受,不忍再說什麼,良久,重重嘆口氣。 “你好好躺著不準亂動,爸爸弄好晚餐後再拿進來給你吃。”

    “我不要吃!”杜詩凱不買父親的帳。 “我不喜歡吃水餃,我會吐。”

    杜信安沒理兒子,板看臉回到廚房,鍋裡的水早就沸騰了,幾顆水餃煮過頭,破了皮、餡肉流出。

    他瞪看這鍋爛水餃,胸口修地冒火,忍不住握拳重擊牆面一下,喉間壓抑看悶聲怒吼。

    他關了爐火,挫折地將整鍋水餃往水僧裡傾倒,跟看打開冰箱,在琳瑯滿目的微波食品裡尋寶,卻怎麼也尋不到一樣能令受傷的兒子胃口大開的食物。

    他砰地一聲甩上冰箱門。

    “你以為這樣對自己發脾氣就能解決問題嗎?”

    一道清柔的聲嗓悠悠落下。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31 09:39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6-2 09:08 PM 編輯

第三章

    杜信安一震,回過頭,望向方雪雁。

    她斜倚在廚房門邊,雙手閑閑地抱在胸前,以一種近乎睥睨又帶著幾分嬌媚的眼波凝睇著他,即便穿著一襲可笑的運動服,她全身上下已然散發著一股不可思議的魅力。

    這般魅力平常或許會令他心動,但此刻只令他感到說不出的煩躁。

    他不悅地擰眉。 “你是來刺笑我的嗎?”

    “你說呢?”她語帶挑釁。

    他更焦躁了。 “我的事情你管不看,出去!”

    她怔了怔,似乎沒料到他口氣會如此惡劣,面色一沉,秀眉壑攏。 “你確定要這樣對我說話嗎?我可是你未來的搖錢樹!”

    他哼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好像還沒正式簽約。”

    她暗暗磨牙。 “所以你不想跟我簽嗎?”

    他沒立刻回答,嘴唇半嘲諷地抿了抿,跟看忽然朝她咧開嘴。 “簽、簽!當然簽,怎麼可能不簽呢?送上門來的財神爺,我再便也不會白白送走吧?”

    他笑得太爽朗、太燦爛,幾乎刺痛她的眼。

    她咬咬唇。 “你沒有一點點男性自尊嗎?”千麼這麼快就向她低頭討好?她犀利地瞪他,而他看出她的不滿,眼神倏冷。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我……”方雪雁驀地窒住,容色刷白,她掐握掌心,強抑翻騰的清緒,終於迸出一聲冷哼,旋身離去。

    杜信安目送她筆直的背影,那傲慢又倔強的姿態,跟他那不聽話的兒子簡直一個樣!

    一念及此,他懊惱地又握拳褪了下冰箱門。

    “我爸爸很討厭,對吧?”

    當方雪雁進房時,杜詩凱正抱膝坐在床上,怔怔地發呆,小七則趴在床腳邊,靜靜地陪伴小主人。

    見她進來,小臉先是一亮,旋即又黯淡。 “你剛剛是不是​​跟我爸在吵架?他真的很煩耶!”

    方雪雁沒回答,小心翼翼地繞過牧羊犬,在另一邊的床沿坐下,將手中的溫開水遞給小男孩,“喝吧,我加了幾滴檸嚎汁,你喝了應該會好過點。 ”

    “嗯。”杜詩凱點頭,接過水杯,慢慢嚷飲幾口。

    方雪雁凝睞他。 “你不喜歡你爸爸嗎?”

    “我討厭他!”杜詩凱倔強地撇過臉。

    “為什麼?”“……”

    “不能告訴雪雁姊姊嗎?”她柔聲誘哄。

    凱凱依然不吭聲,小嘴抿著。

    方雪雁明白自已尚未得到這小男孩的信任,也許需要多點時間相處,他才願意對她敞開心房。

    她淺淺微笑,很識相地換個話題,指了指懶洋洋趴在地上的小七。 “這是你的狗狗嗎?”

    “嗯。”

    “什麼時候開始養的?”

    “三年前,爸爸跟媽咪離婚那時候。”凱凱細聲細氣地回應。

    雪雁不覺心弦一緊。 “是你要爸爸媽媽買給你的嗎?”

    “嗯,我說想要養狗狗當生日禮物,爸爸媽咪本來一直不答應,後來他們離婚了,媽咪就買給我,她說她不能常常陪我,所以我無聊時,可以跟狗狗一起玩。”所以這算是安撫小孩子的玩具嗎?

    方雪雁悄然嘆息,看著凱凱掩飾不住落寞的小臉,心有點疼,不管多懂事乖巧的孩子,面臨父母離婚,心裡應該都不好受吧!當時他才三歲而已,能夠明白為何爸媽要分開住嗎?

    “為什麼叫它“小七”?”她繼續問。

    “它一開始不叫小七的,媽咪叫它“來福”。”

    來福?好俗的名字。方雪雁忍不住莞爾,這很明顯是隨便亂取的名字。

    “後來我跟媽咪一起看“忠犬小八”。”

    “忠犬小八?是電影嗎?”李察吉爾主演的那部?

    “嗯,媽咪看了電影一直哭,說小八在教授死後還每天到車站等他實在太感人了,所以她就想把狗狗的名字改成“小八”。”

    “那為什麼現在變成“小七”?”

    “因為不一樣啊!小七是聖伯納牧羊犬,可是電影裡的小八是秋田犬,兩個長得根本不一樣,差很多好嗎?”凱凱很認真地說明。 “所以我覺得不能學人家叫“小八”。”

    “所以你就替它改名叫“小七”?”方雪雁笑問。

    “對啊,小七是我的,它跟別的狗狗不一樣,它很聰明又可愛,它會跟我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水遠都不分開1”凱凱孩子氣地強調。

    不知怎地,方雪雁聽了這番宣告,莫名地有點心酸。

    “它是我的忠犬小七!”凱凱驕傲地宣告。

    小七似乎也聽懂了主人正稱贊自己,抬起頭,前腳巴在床沿,撒嬌地朝主人狀嗚了兩聲。

    凱凱伸手揉揉狗狗的頭,搔搔它耳朵,小七又是幾聲汪汪叫。

    “雪雁姊姊,你看它很乖對不對?爸爸不準它跳上我的床,它就乖乖的都不上來,它是乖狗狗。”凱凱炫耀。

    “嗯,它確實很乖。”她同意。

    “所以它不是拖油瓶。”凱凱補充一句。

    “什麼?”方雪雁錯愕。

    “老師說的。”凱凱解釋。 “要做乖小孩才不會變成爸爸媽媽的拖油瓶,小七是乖狗狗,它不是我的拖油瓶。”

    方雪雁一震,為何他要特別聲明這一點?她想起方才父子倆在廚房的爭論,凱​​凱埋怨爸媽將他當成拖油瓶

    莫非這就是這孩子的心結?他是從哪裡聽來這種詞匯的?

    她驚疑不定,怔忡地望著小男孩,而他渾然不覺,還自撫摸著愛犬,搔弄它敏感的耳後,小七舒服地瞇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開愛犬,小七重新趴回地上,他似乎也累了,躺回床上。

    “還是很不舒服嗎?”她關懷地問。 “頭暈嗎?”

    “還好,一點點。”凱凱疲倦地低語。 “雪雁姊姊,我想睡了。”

    “你不吃晚餐嗎?肚子餓不餓?”

    “我不餓,我想睡覺。”

    “那你睡吧!”她替他拉攏棉被,輕輕拍他胸口,哄他入眠。

    不過幾分鐘,他便睡著了,童顏安詳,帶著幾分令人憐惜的天真。

    “他睡著了嗎?”一道低啞的聲嗓驀地揚起。

    方雪雁回過眸,望向杜信安,他捧著托盤,進退兩難地站在門口。

    她朝他點點頭,食指在唇前比了個喋聲的手勢,然後盈盈起身,要他離開房間。

    兩人一起來到餐廳,他將托盤擱在餐桌上,她瞥見托盤上是一碗熱騰騰的面。

    “你又煮泡麵?”

    “不是泡麵,是烏龍面,加了青菜跟肉片。”他澀澀地苦笑。 “凱凱不喜歡吃泡麵,說吃多了會變木乃伊。”

    方雪雁無語,默默凝望他。

    他察覺到她的視線,略微不自在。 “你應該也餓了吧?我有煮你的分,雖然不敢保證好吃,但你放心,不至於讓你吃了拉肚子的。”

    “真的不會嗎?”她表示懷疑,卻還是在餐桌旁坐下。 “有沒有泡菜?我喜歡吃辣一點。”

    “泡菜?有啊。”他從冰箱裡取出密封泡菜罐,遞到她面前。

    她卻動也不動,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千麼?”

    她彷彿嫌他笨似地橫他一眼,拿筷子輕輕敲了敲罐頭蓋。

    他這才恍然,原來她是要他親自為她服務。

    “是,女王陛下!”他沒好氣地拿起泡菜罐,旋開蓋子。

    吃過面,方雪雁的濕衣服也用烘衣機烘乾了,但她絲毫無離去之意,仍是穿看那套鬆垮垮的運動服,坐在戶外庭院的石桌旁,命他奉茶。

    他沖了兩杯綠茶,在她對面坐下。

    她將合約書攤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現在可以簽了吧?”

    他瞪看那份合約,目光忽明忽滅,不知想些什麼,忽地,他低笑一聲,提筆在合約書上簽名落款,龍飛鳳舞的字跡顯得有些草率。

    簽完一式兩份的合約,他將她那一份還給她。 “搞定!這下你滿意了吧?”

    為何他語氣聽起來很反諷?

    她不悅地瞪他。

    “別這樣看我。”他舉手作投降狀,姿態帶著些許玩世不恭的意味,她不喜歡那樣的玩世不恭,“我只是不希望你後悔而已。”

    “我千麼後悔?”她賭氣似地喝了一大口茶。

    他凝視她,片刻,沙啞地揚嗓。 “你記得我們第三次見面的時候,你對我說了什麼嗎?”

    她沒料到他會這樣問,微微一震。

    “別告訴我你忘了,我可是記得很清楚。”他輕哼,右手無意識地把玩原子筆。

    “你說,我這個經紀人只會阻礙旗下藝人的前途,他們想成為真正能夠呼風喚雨的大明星,而我是幫不了他們的。”

    她咬牙不語。

    “你不會真的忘了吧?”他挑眉。

    她瞪他,很用力很用力地瞪他。

    她當然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但她也記得,那夭是什麼樣的情況促使她說出那種話。

    同樣是在六年前,在與他初次見面的幾個札拜後,她又來到他的經紀公司,在辦公室外,意外偷聽到他和學姊的爭吵——

    “他是好萊塢的製片,只要跟他上床,就有機會在他製作的電影軋一角,這樣說不定我就能在好萊塢出頭了……”

    “你不就是想演電影嗎?我會讓你有機會演的,你相信我,給我時間,我會讓你演女主角!”

    “可我等不及了!你•懂嗎?我知道只要你願意想辦法,一定能幫我拿到合適的角色,可我不想等了!”

    學姊像潑婦似地大喊大叫,說實在的,她有點嚇到,在公眾面前素來以溫柔婉約形象示人的學姊,竟會那樣對自己的經紀人嗆聲。

    “……信安哥,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我演技差,歌聲也不怎麼樣,在這一行吃的就是青春飯、靠的就是我這張臉和身材!你說我還有幾年可以蹉跎?我現在就想成名,我要大紅大紫,紅遍全亞洲、全世界!”

    “別這樣,曉霧,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別這樣糟蹋自已。”

    他緩和語調勸學姊,可她不肯聽,犀利的回話令她嚇一跳。

    “我不覺得是糟蹋啊,只不過是陪男人睡覺而已,又不是沒睡過!”

    “……你說什麼?”他彷彿也驚到了。

    “你不會以為我到現在還是處女吧?”學姊冷笑。 “我高中時就跟男朋友上床了,對外的清純形像只不過是我裝出來的,你說過,清純才會受那些宅男追捧。”

    “跟男友上床那不一樣,那是兩情相悅。”

    “對我來說沒差!反正都是把自已的身體給人用,那還不如給一個能讓我上位的男人……”一記清脆的耳光驀地劃破空氣。

    “你……打我?!”學姊尖叫,“你居然敢打我!”

    “我是要你清醒一點。”他嗓音冷冽。 “你以為這樣出賣自已的身體就能換到演出的機會嗎?你知道那個製作人有多麼惡名昭彰嗎?他是出名的玩咖,專門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你小心被他吃乾抹淨結果什麼也換不到!”

    “就算是那樣,我也要賭賭!說不定他會喜歡我呢,說不定他會對我的床上功夫很滿意……”

    “溫曉霧,你一定要這麼賤嗎?”

    “你說我賤。我要跟你解除合約!我不要你當我的經紀人了,你很本不能捧紅我,只會妨礙我!”

    “曉霧……”

    “走開,不要管我!”

    最終,學姊還是拒絕聽從他的勸誡,堅持和那個很有可能給她電影角色的製作人上床。

    而他獨自去到一間酒館買醉,坐在吧台邊,一杯接一杯地喝。

    她靜哨哨地來到他身邊,他瞥見她,劍眉擰結。

    “你怎麼會在這兒?這裡不是未成年的丫頭來的地方!”

    她不理會他的斥責,跟酒保要了杯氣泡礦泉水,坐在他身邊慢慢地喝,好片刻才悠悠開口——

    “大叔,你這樣不行。如果演藝圈是你之前跟我說的那樣,小咖藝人會為了上位,不惜跟任問有權有勢的人上床,那你遲早有一天會眾叛親離。”

    他聞言,狠狠地瞪她。她不肯認輸,鼓起勇氣回視。

    那夜,她就在那間安靜的小酒館裡,陪他喝了整個晚上……

    方雪雁凜神,收束迷濛的思緒,望向面前的男人,他就像那夜一樣,嘲諷地朝她舉了舉杯。

    “你學姊跟我解約後,公司陸陸續續有很多藝人都離開了,有的是被挖角,有的是自願跳槽。六年前你的預言完全正確,他們一個個都走了,就連我以為殲膽相照的好朋友,最後也擺了我一道。”他頓了頓,自嘲地撇撇攜。 “眾叛親離,你說得沒錯,我很失敗。”

    “我沒說你失敗!”她尖銳地反駁。

    他聳聳肩。 “無所謂,我不會介意的,這是事實。”

    “我明明就不是那意思,不準你把我沒說過的話賴在我頭上!”她很憤慨,明眸燃燒焰光。

    他奇怪地望她。 “你在生什麼氣?”

    對啊,她在氣什麼?

    方雪雁霎時啞然,就連她自己也無法釐清胸臆間這股復雜的清緒從何而來,憤怒、惆悵,抑或是酸楚?

    她不明白,只覺得胸口悶得幾乎透不過氣​​。

    “我……我當然生氣啊!你要我怎麼不生氣?”她為自己找到氣憤的理由。 “你才剛剛簽約成為我的經紀人,居然說自己失敗?我是誰?我可是方雪雁,台灣當紅的時尚女神,我會讓你失敗?你有了我,只會大大地成功!”

    她對他激烈地嗆聲,就像當年的學姊一樣,可他的反應卻跟當年完全不一樣,他沒發火,反倒笑了,撫看額頭,很無奈似地笑看。

    “你笑什麼?”她莫名其妙。

    他搖搖頭,好一會兒才止住笑,湛眸深邃地望著她。 “你真是……怎麼說呢?我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

    “怎樣?”她沒好氣地回哈。

    “不論是胖是瘦,你對自已總是這麼有信心。”他溫聲長語,這話與其說是調侃聽來卻更像是某種欣賞與贊許。

    她倏地心跳加速,粉頰奇異地發燙。 “你……錯了,才不是那樣呢。”她才不是對自已有信心。

    她嗓音細微,他沒聽清。

    “你說什麼?”

    “我說……”她咬咬唇,忽地又惱了,橫填他一眼,霍然起身,雙手一拍。 “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

    “我要搬來這裡。”

    “什麼?!”他駭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朝他詭異地微笑。 “你聽見了,從今夭開始,我要住在這裡,在這間房子,跟你和凱凱……對了,還有小七,我們四個一起住。”

    “你瘋了嗎?!”

    隔天,杜信安到電視台找一位相熟的導演。

    兩人認識差不多十年了,從他入經紀人這行便一直保持密切的聯繫,他旗下好幾個藝人跟這個導演合作過,魚幫水、水幫魚,相互提攜。

    原本導演見了他總要稱兄道弟一番,不時約他去喝酒K歌,但自從數個月前他公司宣布倒閉後,便沒再和他通過消息,上回在電視台偶然踫見,導演還裝忙閃人。

    人清冷暖,杜信安看得很透澈,他並不意外,這回前來拜訪,也沒預期對方會對自己多熱絡。

    果然,導演見他來訪,原本還在跟某位美女助理聊天打屁,忽然想起自己還有個重要會議要開,急看收拾桌上的文件資料。

    “信安,真不好意思,現在沒空跟你多聊,我趕著開會。”

    杜信安攔住他,笑道。 “導演,我聽說你最近接了部新戲,是講大老婆跟小三鬥爭的故事。”

    “是啊,沒錯,我現在就是要去開這個會。”

    “我是來幫我的演員談合作的。”

    “嘎?還有人跟著你喔,我以為你退出這行了。”

    “本來是想退出的,不過前幾天想想,還是重操舊業好了。”

    “是喔。”導演皺皺眉,以為他是要幫那些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接洽。 “這可就難辦了,我這部戲的配角差不多都選定了,你知道,都快開拍了,趕看接檔,演員檔期都得先敲好。”

    “我明白,所以我才……”

    “就這樣,我先走了。”導演沒給他說完話的機會,急著閃人,走了兩步,彷彿覺得自己太冷淡,有點良心不安,又回過頭敷衍地丟下一句。 “以後有機​​會我會幫你留意的。”

    以後有機會,那就是沒機會嘍。

    杜信安冷笑。他很明白這個圈子有多殘酷無情,人人都是踩著別人往上爬,道義兩個字是狗屁。

    “可是導演,你這部戲不是還缺女主角嗎?”他好整以暇地揚嗓。

    “你從哪裡聽說的?”導演皺眉,頓了頓,歪歪嘴。 “我知道你走投無路了,信安,不過再怎麼樣我也不可能讓新人來演女主角啊!說實在的,你沒這麼天真吧?不錯,我們以前是有點交情,可你不能拿這個當作討價還價的籌碼,這圈子沒有誰欠誰的……”

    “導演,你是不是誤會了?”杜信安以一個手勢阻止對方滔滔不絕的叨唸。 “我沒要你賣人情給我,我是來公平跟你談合作的。”

    “你想公平跟我談合作?”導演一聲冷嗤,藏不住輕蔑。 “我說信安,你腦子沒問題吧?”

    “你看我像是有問題的樣子嗎?”杜信安朗笑。 “我是認真的,導演,我今天是代表我的演員來跟你談女主角這個角色。”

    “呿!哪個新人這麼膽大包天,以為自己一出道就能演女主角?”

    “是我。”一道清雅的女聲輕輕揚起。

    誰啊?導演火大地轉頭,朝聲音的來處望去,這一看,他細小的雙眼忽地睜得老大。

    一個身材窈窕的美女倚在辦公室門邊,飄逸的短裙下露出細致修長的玉腿,唇角微彎,似笑非笑,顧盼之間,風情萬種。

    “這不是雪雁嗎?”導演如川劇變臉,一下子眉開眼笑,巴巴地迎上去。 “你今天怎麼有空來?來之前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導演,你嫌棄我嗎?”她淡淡地問。

    “嫌棄?怎麼會?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你剛剛說,新人沒資格演女主角。”

    “對啊,我剛是這麼說……”導演修地住口,看看她,又看看站在他身後的杜信安,這才恍然大悟。 “信安說的演員就是你?!”

    “沒錯。”方雪雁笑容清冽。 “他就是我新簽的經紀人。”

    這可糟了!瞧他方才都跟杜信安說了些什麼?

    導演自悔不已,轉頭忙看跟以前的老朋友陪笑。 “哎呀,信安,你可別誤會,我們老交情了,你應該很明白我的個性吧?我這人就是說話急了點,沒惡意的。”

    “我知道你沒惡意。”杜信安笑笑,伸手拍拍導演的肩,虛與委蛇這一套他也很擅長。 “就是一點誤會嘛,別放在心上。”

    “是啊,千萬別放心上。”導演朝助理比個手勢,要她馬上送兩杯咖啡來招待客人,一面親自拉了張椅子,按捺方雪雁坐下。

    “雪雁啊,我剛說的話你別放心上,別的新人我不敢說,對你我們可是相當有信心的!憑你現在的人氣,加上以前在學校戲劇季又得過獎,你的第一部戲肯定是萬眾矚目。話說你今天肯來,意思應該是答應演我們這部戲了對吧?這戲是我們電視台打算用來搶佔新時段的年度大戲,上頭很認真的,說如果是你來演,一定要把女主角留給你。你看過企劃案沒?女主角就是男主角的正牌大老婆……”

    “我不想演那個角色。”方雪雁打斷他,搖了搖蔥指,那舉動,好俏皮又好嫵媚。

    導演不禁失神,幾秒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可信安不是說你要演女主角嗎?”

    “我要演的,是另一個。”

    “另一個?”導演驚愕。 “你是說你要演小三?”

    “對。”她盈笑額首。 “我想演那個為了報復男主角夫婦,以保母的身分混進他們家裡,誘拐小孩、搶人老公的小三。”

    “你不會吧?”導演不可置信。 “那可是個壞女人。”

    “我覺得是個很有挑戰性的角色。”

    “這不好吧?會傷你形象的,你可是粉絲心目中的女神,怎麼能在螢光幕上使壞?”

    “我就想演這個角色。”

    “可是……”

    “導演,你放心,我會演到讓觀眾都服氣的,讓他們對這角色又恨又愛。”說著,方雪雁嫣然淺笑,眼波流媚。 “而且為了確保我能演好保母這角色,我已經開始實習了。”

    “你“實習”?”導演聽不懂。 “怎麼實習?”

    “你可以問我經紀人。”她輕巧地把難題丟給另一個男人。

面對導演狐疑的目光,杜信安雙手一攤,哈哈乾笑兩聲。

    住進他家、幫他照顧凱凱,這就是她所謂的“賣習”。

    這要他怎麼向導演解釋暱?弄不好會傳出維聞,大傷她這個時尚女神的形象。

    問題是她自己好似不怎麼在乎,他花了整個晚上對她剖析整件事的壞處,她依然堅持要搬進來。

    而且在與他一同拜訪過導演跟電視台高層後,她便要求他開車載她回家,幫她收拾必要的行李,拿他當搬家苦力來使喚。

    她足足收了兩大行李箱的衣物、一紙箱的書籍和DVD、兩盆她細心呵護的仙人掌盆栽,還有送給凱凱的禮物。

    “這幾個口袋怪獸的娃娃,是我之前從日本帶回來的,本來想送給一個朋友的兒子,但他們全家出國玩了,就先送給凱凱吧!我看他房裡擺了個皮卡丘玩偶,他應該喜歡看這部卡通。”

    “他是很喜歡看。”他不得不佩服她細心的觀察。 “他媽給他買了一整套的動畫DVD。”

    “那太好了!”她將絨毛娃娃收進一個紙箱裡,和盆栽放在一起,命令他仔細搬運。

    他來回兩趟,才總算把東西都搬上他的老爺車,老爺車氣喘吁籲地上路,她則是開看她那輛嬌貴的Minicooper,優遊自在地跟在後頭。

    兩輛車一前一後,來到他家山下的超市,她戴上帽子和墨鏡,遮去大半張臉,拖他進去買了幾大袋食材與日常用品。

    接著,兩人才去幼稚園接譏凱回家。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31 09:45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6-2 09:09 PM 編輯

第四章

    杜詩凱認出雪雁姊姊的座車,馬上把老爸丟一邊,興高采烈地坐上名牌車,方雪雁親自替他係安全帶。

    這小子可好命呢!

    杜信安嫉妒兒子能得到美女溫柔服侍,自已只能提看大包小包站在一邊當傻瓜,唉,真是待遇大不同。

    誰知回到家後還有令他更嘔的,她將從超市買來的清潔用品遞給他,要他開始大掃除。

    “你說什麼?”他愣住。

    “我說,你屋子裡亂成這樣像話嗎?麻煩打掃幹淨。”

    “你要我打掃?那你呢?”

    “這是你家還是我家?我是客人還是主人?當然是你這個主人負責打掃,提供客人舒適的居住環境。”

    她雙手環抱胸前,朝他綻開的笑容甜美得幾乎可以滲出蜜來。

    但這只是假象,事實上她對他的態度一點也不甜蜜,甚至可用傲慢來形容。

    她以為她是誰?女王嗎?

    “快點打掃啦!還有我住的客房,一定要​​特別掃幹淨喔,順便把剛才買的新床單換上。”

    很好,真的拿他當傭人呼喝了。

    杜信安暗暗磨牙,清銳的眸光射向她。 “我打掃屋子,那請問方小姐這個'保母'要做什麼呢?”

    她聳聳肩。 “你自已都說啦,我是保母。”

    所以呢?他瞇起眼。

    “我的任務當然就是陪小朋友玩啦!”她一把將一旁的小男孩攬進懷裡,嬌笑地問。 “你說對不對,凱凱?”

    “嗯,對!”凱凱猛點頭,再同意不過了。

    基本上不論她說什麼,這死小子都會毫不猶豫地附和吧?

    杜信安歪歪唇,不屑地掃一眼相當沒節操的兒子。

    凱凱才不理他,朝他扮了個鬼臉,彷彿故意要氣他似的,縴瘦的臂磅環抱著方雪雁,小臉更不客氣地貼在她性感柔軟的大腿上。

    這簡直是公然吃豆腐啊!

    杜信安不可思議地瞪看兒子對方雪雁實行“性騷擾”,​​而她一點也不生氣,笑得花枝亂顫。

    “走吧!凱凱。”她牽起小男孩的手。 “我們到你房間!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真的嗎?是什麼?”

    “你看了就知道了。”

    一大一小手牽看手,快樂去玩耍,留下他呆呆站看,一手握看抹布,另一手拿看一瓶清潔劑,面對整間凌亂不堪的屋子。

    很好,非常好。

    今天,杜信安更加深刻地體會到身為一個單親爸爸的悲哀。

    “雪雁姊姊,我們這樣做好嗎?”

    回到房間,杜詩凱收到好幾個口袋怪獸娃娃自是極為開心,但一陣歡樂地蹦蹦跳跳後,想起爸爸正獨自清掃房子,不免有些良心不安。

    “家裡很大,爸爸一個人打掃會不會太累啊?媽咪說他以前都不太做家事的,都是請傭人幫忙。”

    “現在家裡沒有傭人,你爸爸只好自己來了。”

    “是這樣沒錯啦,可是……”

    “可是怎樣?”方雪雁柔聲問,以眼神鼓勵孩子說出心裡話。

    “我覺得……”杜詩凱搓弄著雙手,好像很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種想法,半晌,才小小聲的吐露,“爸爸有點可憐。”

    “你真的覺得他可憐?”

    “嗯。”

    方雪雁凝望孩子,忽地微笑,拍了拍手。 “好吧,那我們就同情你爸爸一下,一起去幫幫他好了!”

    “好啊!”小臉乍亮,露出單純笑意。

    方雪雁贊許地揉揉他的頭。

    於是一大一小又牽著手走回客廳,杜信安正拿抹布用力擦拭蒙塵的家具,轉頭望見她,不禁出聲嘲諷一

    “你不是說要善盡'保母'的職責嗎?怎麼又出來了?”

    她滿不在乎似地雙手一攤。 “你兒子想出來,我當然得跟看來了。”

    “為什麼?”

    “他說你一個人打掃很可憐,他想幫你。”

    “真的?”杜信安驚喜地看向兒子。

    杜詩凱頓時有些不自在,“老師說在家裡要幫忙爸爸媽媽做家事。”他別過頭,很傲嬌地澄清。 “我才不是同情你呢,只是不想不聽老師的話。”

    “是這樣嗎?”杜信安微笑了,無論凱凱是基於什麼樣的心理,這都是兒子對他久違的善意,他很珍惜,“我知道了!”他拾起一塊幹抹布丟給凱凱。 “那窗戶就交給你嘍!”

    “嗯。”凱凱接過抹布,很認真地開始擦窗戶。

    方雪雁則將杜信安推去清理浴室,自已接手客廳的掃除。

    在三人通力合作之下,兩個小時後,屋內總算煥然一新,家具跟玻璃窗擦得亮晶晶的,地板很千淨,浴室跟廚房的污垢都去除了,三人的臥房也收拾得很整齊。

    大功告成,杜詩凱累得癱倒在沙發上,杜信安也頗感腰酸背痛,正想坐下來休息時,方雪雁喚他進廚房。

    她從冰箱裡取出一堆食材,排在流理台上,雙手又腰,氣勢凌人地宣布。 “從今夭起,你要跟著我學做菜。”

    “什麼?!”他怔住。

    “你不想當個每星期便當日都只能給孩子帶微波食品的爸爸吧?”她將一件圍裙丟給他,自已也系上另一件。

    他接過圍裙,狐疑地打量她。 “你要我學做菜,但你真的會做嗎?”

    “別小看我,我手藝可是挺不賴的。”她得意洋洋地宣稱,順手拿起一把亮晃晃的菜刀。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深怕她一個失手將菜刀往他身上甩。

    “怕什麼啊?”她笑。 “我又不會殺了你一”

    那可難說。他對她報以不信任的眼神。

    “咕!還真的一副很懷疑的樣子。”她懊惱地抿抿唇,菜刀用力往砧板上一剁,清脆的聲啊又逼得他往後退一步。 “快穿上圍裙啦,拖拖拉拉地像不像個男人啊你!”

    她潑辣地嗆。

    “是,女王陛下。”他沒好氣地做個行騎士禮的動作,系上圍裙。

    接下來,是一場混戰。

    他沒想到做頓飯那麼不簡單,看她洗菜、切菜、倒油、下料,動作輕巧利落、一氣呵成,他模仿起來卻是笨手笨腳,錯誤百出。

    “不對,茄子要這樣切,青椒要切成段,像這樣。”在監督他切料時,她不停糾正他的刀法。 “不對啦!你那樣切會弄到手的……”

    話語未落,刀鋒己​​從他指尖劃過,破了一道口,滲出鮮血。

    他不禁痛叫一聲,急忙收回左手。

    “看吧!我就說你會切到手,真是有夠笨的你!”她又氣又急,在圍裙上擦乾雙手,一把便抓過他受傷的食指,毫不猶豫地就用唇含住,輕輕地為他吮血。

    她在千麼?

    杜信安證忡地望看她的舉動,她看起來好自然,彷彿天經地義,但他卻是渾身不自在。

    一股奇異的麻癢順著傷口透進體膚,流竄至他心口,激起陣陣漣漪。

    老天!他希望自已表清沒啥異樣,但他的臉似乎已隱隱發熱。

    “好點了嗎?”她吮了好幾口才放開他,揚聲問他。

    他困難地自喉嚨逼出嗓音。 “只是一點小傷,沒什麼的。”

    “這可不行,不能放看不管,你等等,”她交代他站好不動,遷自回房裡找來OK繃,替他貼上。

    貼完後,她指揮他。 “你別洗菜了,等下讓水踫到傷口就不好了,站那邊去,我教你怎麼炸天婦羅。”

    “好。”他像聽話的幼稚園學生,乖乖地站一邊。

    她開大火讓注鍋沸滾,待溫度差不多後,將裹了面衣的鮮蝦滑進鍋裡,霎時滋滋作響。

    “你試試看。”她下指示。

    他點點頭,學她拈起一隻蝦子沾了沾麵粉,眼看油鍋裡的注滾滾沸騰,不知怎地有點緊張,手一鬆,蝦子掉落。

    鍋裡的油倏地濺出幾滴,他慌得往後退。

    “誰叫你這麼用力丟進去啊?”方雪雁瞧他驚嚇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作勢踢他一腳,要他讓開。

    “就順著這鍋邊把蝦子滑進去就好,哪,我示範給你看。”她捏起鮮蝦裹面衣,還沒來得及放進油鍋,側身意外與他相撞,拿在手上的鍋鏟因而滑進鍋裡,激起一陣油煙。

    她驚聲頭叫,幸而他反應靈敏地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用自已的臂膀護住她頭臉。

    他密密地護住她,一面小心翼翼地用另一隻手關掉瓦斯爐,然後抱著她往後退離。

    確定離油鍋夠遠了,他才稍稍推開她,手臂依然攬扶她背脊,低頭望她。 “你沒事吧?有沒有被油噴到?”

    她說不出話來,心韻紛亂、粉頰暈紅。

    “怎麼了?不是燙傷了吧?”他焦灼地審視她全身上下。

    “沒有,我沒怎樣。”她細聲細氣地回應。

    他感覺到她如蘭的氣息吹拂在他下巴,這才驚覺兩人靠得很近,幾乎是暖昧地貼在一起,而她豐盈的椒乳就偎著他胸膛,那觸感,異常地柔軟。

    一波不識時務的熱流瞬間湧向他下腹,他明知自已應該拉開兩人的距離,雙手卻流連於她曲線玲瓏的胴體,捨不得放開。

    真糟糕,太糟糕了!

    他暗斥自已,不知為何,她竟然也沒推開他,柔順的偎著他胸懷。

    這絕對是上天給一個男人最嚴​​苛的考驗。

    杜信安腦子瞬間昏沉,他得連續深呼吸幾次,才能收回飛散的理智。

    終於,他松開她,往後退,雙手改成捧她臉頰,仍是管不住依戀。 “幸好你沒受傷,這張漂亮的臉要是被油燙傷了可怎麼得了!”

    他是開玩笑,為了緩和過分旖旎的氛圍,可她聽了,容顏頓時結霜。

    “搞了半天,你只是擔心自己的'資產'受損?”她用力甩開他的手,語氣尖銳。

    他愣了愣。 “什麼資產受損?”

    “你擔心我的臉受傷,沒辦法上鏡頭,接不到戲約跟代言,你這個經紀人就賺不到錢了。”她控訴。

    他不敢相信。 “你在說什麼?”

    “難道不是嗎?你不就是怕傷了自已的搖錢樹嗎?”她語帶嘲諷。

    他驀地火大,臉色也變了。 “在你心裡,我是這麼市儈的男人嗎?”

    她咬牙,明眸焚亮。

    他將她的無語視為默認,更加氣惱,一時沖動,忍不住說反話。 “沒錯!我就是擔心你這棵搖錢樹有什麼損傷,害我賺不到錢,這樣你滿意了吧?”

    “你……”她氣得臉色蒼白,揚手意欲掌他耳光。

    他及時擒握她手腕。

    “你放開我!”她懊惱地抗議。

    他不放,反而藉勢將她拉向自已,她反抗地掙扎,兩人拉拉扯扯之際,踫落砧板。

    杜信安擔心砧板砸傷她的腳,趕忙抱著她躲開。

    她驚魂甫定,揚起眸,用一種極度復雜的眼神望他,像是疑惑,又有幾分說不出口的感動。

    “不必用這種眼神看我。”他彷彿看透她心意,冷冷地撇唇,“我只是保護自已的'資產'而己。”

    她愕然,兩人目光相凝,誰也不肯先行示弱。

    那天晚餐,餐桌上很沉默。

    兩個大人都不說話,杜詩凱也警覺情況有異,很識相地低頭扒飯,不時抬眸偷窺大人臉上的表情。

    雖然方雪雁的烹飪手藝確實很不錯,夭婦要炸得香酥好吃,但這僵凝的氛圍仍是令小男孩透不過氣,早早吃完飯便回房裡。

    方雪雁隨後也進房,陪凱凱做功課,留下杜信安獨自清洗碗盤。

    接下來幾天,兩人持續冷戰,方雪雁推掉一切雜務,專心閉關研讀劇本、揣摩角色,杜信安則是出門四處拜會業界朋友、向銀行申請貸款,準備租間小小辦公室,重操經紀人舊業。

    有方雪雁做他東山再起的第一個客戶,有幾位新人及B咖藝人也表現出與他簽約的興趣園雖然暫時還吸引不到其他大咖,但總算是個開始。

    情勢會變好的,杜信安如此相信,積極重新理順業界人脈,大家也都賣他面子,唯一對他不理不睬的就是理論上他必須好好伺候的“女王陛下”——方雪雁。

    他知道自己護樹她擺架子的分,他們之間地位誰高誰低,雙方都很清蓓,只是要他拉下臉對她搖尾乞憐,很苟怪,他就是做不到。

    是男人的自尊作祟嗎?

    杜信安嘲笑自己,都什麼地步了他還死抱著這沒用的東西不放做什麼?所謂的自尊根本不值幾分錢!

    想從前他為了替自己闖禍的藝人收拾善後,還曾經不惜男兒膝下有黃金,跪下來向對方求情。那是一個剛出道的女歌手,頗有些才氣,但過分驕傲惹來唱片公司跟電視台不爽,決議全面封殺她,她不知所措,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減脅要自殺,他只得拉下臉,替她去懇求對方放她一條生路。

    不管那女孩有多麼驕縱任性,她終究是他看中的人,只要是他的人,他都會盡全力保護。

    很多人笑他這麼做很傻,就連方雪雁也笑過,但他沒想過改變做法。

    可如今,或許是該改變的時候了。

    他們若是想跟贊助商或製作人上床求高攀,那就隨他們去吧!反正他這個經紀人沒損失,他只要確保自己的“資產”不會因此貶損價俏就好。

    從今以後,他不當濫好人,不做傻瓜。

    他不會再寵壞自己的藝人,不會再為他們做牛做馬、犧牲奉獻,一切公事公辦!

    就從方雪雁開始。

    一念及此,杜信安不禁收握手,緊緊掐住方向盤。

    他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副駕駛座放著一紙廣告商的代言合約,對方想找方雪雁拍內衣廣告,要求她在熒幕上和男主角有大膽的調情舉動。

    若是從前,杜信安會勸自己的女藝人別接這種純粹賣弄性感的廣告,尤其想成為專業演員的,更須格外注意經營形象,但現今,他不在乎了,決定放手由方雪雁自己作主。

    她如果想接,就去接,他不會阻止,只要他的經紀抽佣確定能進他銀行戶頭。就這樣吧!杜信安告訴自己。這樣就好。

    你真的想進演藝圈嗎?嗯。確定嗎?確定。你會後悔。我才不會呢!你會的。

    當年,她曾像個要不到糖的孩子,跳針似地沖著他大喊大叫。她好氣他對她說這種話,氣他瞧不起她。

    沒錯,她認為他是因為看扁她,才勸她別進演藝圈。

    因為她是那麼胖那麼胖的一個女孩……

    方雪雁坐在院子裡,捧著劇本讀,思緒卻不覺飄回久遠以前,當她還是個小胖妹的時候。

    那天,是他們第幾次見面呢?

    她有些記不清了,大概是第五次或第六次吧,那段痛苦的減肥日子,她每天都過得恍恍惚惚、記憶模糊。

    為了快速甩肉,她採用最激烈的絕食方式,整整一個禮拜,她只喝水,每天吃一顆蛋、一盤少得可憐的生菜色拉,結果體重只減輕了三公斤左右,而她的精神已瀕臨崩潰。

    她時時刻刻都處在饑餓狀態,餓得頭昏眼花,看什麼都會變成食物,想吃又拚命克制,催爾忍不住偷吃幾口,又愧疚地馬上用手指樞喉嚨把東西吐出來。

    她差點得了厭食癥,若不是遇到他,她說不定會在路邊餓死。

    那天,她拖看依然笨重得令她憎恨不已的身子,慢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不知不覺,又來到他公司門外。

    她不想進去,也不敢進去,就坐在對面人行道的椅子上,愣愣地發呆。

    從下午到黃昏,再到寂靜的深夜。

    忽地,天空飄落雨,細細的、涼涼的雨。

    她淋看雨,想著自己該回家了,可是卻站不起來,身子太沉重了,腦袋又太昏沉,她覺得自己快暈倒。

    事實上,她是真的暈倒了,待她朦朦朧隴地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

    他將她狠狠地罵了一頓,然後沖了一杯熱熱的巧克力給她喝。

    在得知她是因為減肥才暈倒後,他更生氣了,不停地出口諷刺她,說她沒有進演藝圈的美貌與實力。

    她好恨他潑自己冷水,發了瘋似地對他哭叫,她哭了好久好久,哭到沒力氣,迷糊地睡去。

    她不確定自已睡了多久,只知道再度清醒時,窗外己透進一束晨曦,而他正坐在另一張沙發上打盹。

    也不知是否聽見她的動靜,他伸了個懶腰,睜開眼,她慌得急急掩落眸,裝睡。

    他走過來,似是蹲在沙發前,察看她睡顏。

    “小胖妹還沒睡醒嗎?”他沙啞地低語,聲調含笑。

    那帶著笑意的諧澹讓她的心沒來由地跳亂好幾拍。

    他試著輕聲喚她。 “小胖妹?小胖妹?!”她一動也不敢動。他彷彿一直看著她,片刻,輕吐口氣。

    “你還是別來吧!”他低聲道,語氣擒看某種怪異的寵溺。 “你這麼單純的女孩,不適合來演藝圈這種鳥煙瘴氣的地方。如果你非傻到要來,唉,就來找我吧!我當你的經紀人,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盡全力保護你,就算你怨我妨礙你前途也沒關系。”

    她靜靜地聽著,心韻如擂鼓。

    說看,他伸手挑起她一紹長長的秀發,溫柔地玩弄,“頭發還挺柔順的,這大概是你全身上下最美的地方吧!”他頓了頓,又是一聲嘆息, “傻丫頭,小胖妹,你還是待在你原來的地方吧!這樣會比較幸福,我說真的。”

    他起身離開辦公室,而她過了好久好久,才鼓起勇氣揚起眼簾。

    是在作夢嗎?還是他真的對她說了那段話?

    至今,方雪雁回想起來,仍會感到懷疑,或許那並不是現實,或許只是她編織出來安慰自己的美夢。

    但不論是夢或現實,她一直深深記著那份甜蜜的溫暖,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那些話,第一次有人為她的幸福著想。

    如果你非傻到要來,唉,那就來找我吧!我當你的經紀人。

    方雪雁閉了閉眸,放下劇本,盈盈起身。

    胸臆橫梗著一股說不出的慌亂,而且已經梗塞好幾天了,教她只要一分神,便上不住旁徨。

    她想,她應該向他道歉。

    那天晚上,她怎會說出那樣的話呢?他不是那種只會冷血算計,把藝人當“資產”的經紀人,他向來是以真心付出的,而他的真心換來的卻是最絕情的背叛。

    他一定很難過,心受了傷,她竟還在他傷口上撒鹽。

    不該說那種話的,她到底怎麼了?連她都不明白自已為問沖動她出口譏刺他,只是隱約地察覺那時候她似乎期盼看什麼。

    可他令她頭望了。

    一盆冰透的水澆下來,她惱羞成怒,所以才失去了理智。

    從何時開始,她變成這麼一個別扭的女人呢?她實在該好好檢討……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31 09:49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6-2 09:10 PM 編輯

第五章

    一陣粗啞的引擎聲劃破寂靜的夜,​​方雪雁一震,認出這聲音是屬於杜信安那輛老爺車的。

    他回來了!

    心韻筱地亂了調,她倉皇不定,卻強逼自己坐著不動,假裝正專注的閱讀劇本。

    他停好車,穿過那條狹窄的小徑,她側耳傾聽那沉穩的足音。

    他推開籬笆門,走進院落,見她開了燈,坐在石桌邊,有些訝異。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坐在外面千麼?”

    她這才緩緩揚首,假裝鎮定。 “你回來了啊。”

    “嗯。”他點頭,狐疑地望她。 “你在千麼?”

    她拿起手上劇本,揮了揮。 “下個禮拜要開拍了,我在揣摩角色。”

    他又點點頭,站在原地有些僵硬,好似不知該說些什麼,猶豫幾秒,勉強擠出話來。 “呃,凱凱呢?”

    “九點多就上床睡了。”她看出他的困窘,很配合地快速回應。

    “是喔。”他伸手指搔搔鬢角。 “謝謝你啊,今天我這麼晚回來,幸好有你接他回家,做晚飯給他吃。”

    “我不是說了嗎?我現在是實習保母,這是我分內該做的。”

    “嗯,是啊。”

    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沉默片刻。 “那我先進去了。”

    就這麼走了?

    方雪雁急了,眼看他轉身就要進屋,忍不住揚聲喚。 “等等!”

    “還有事嗎?”他回頭。

    她懊惱地咬咬唇、深深呼吸,忽地朝他勾了勾縴縴蔥指。 “坐下。”

    他愣了愣。

    “陪我練習台詞。”

    “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我經紀人不是嗎?陪我練習台詞!”

    又是女王式的命令口吻。

    杜信安嘲諷地勾勾唇。 “我可不是演員,而且這好像不是經紀人該做的工作。”

    “你……”她橫嗔他一眼,接著,揚起下頷,更加擺高姿態。 “你既然是我的經紀人,就該設法滿足我所有的要求,我要你坐下!陪我練習。”

    “是,女王陛下。”

    他又用那種涼涼的語氣說話了。

    方雪雁又是氣惱,又有些許難以形容的受傷。為什麼兩人的關係要僵成這樣呢?她不喜歡他對她是這種態度。

    可問題是,自已的態度也沒多好。

    唉,她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方雪雁不知不覺用雙手捏緊劇本,劇本因她的動作折彎。

    杜信安注意到她的舉動,劍眉一挑。 “你在千麼?這劇本寫得很糟嗎?瞧你快把它揉爛了!”

    她乍然一驚,連忙松開手。

    他拿過劇本拍了拍、順了順,翻開來瀏覽。 “你讀到哪裡了?想我陪你演練哪一段?”

    “隨便哪段都行啦,只要幫助我掌握角色就好。”為了掩飾困窘,她嗓音略微小大銳利。

    幸虧他沒聽出來。

    她又悄悄深呼吸,搶回劇本,隨手翻開一頁。 “就從這裡開始吧!”

    “OK啊。”他坐到她身旁,低頭與她共讀一本劇本,院子裡燈光有些暗,他必須靠得很近才能看清紙上文字。

    這段是男主角老婆與前去應徵的保母對戲,保母裝出一副天真爛慢的模樣,討女主人歡心。

    負責扮演老婆這角色的自然是杜信安,他刻意捏看嗓子,發出怪裡怪氣的女聲——

    “趙小姐不是大學畢業生嗎?怎麼會想屈就保母這樣的工作?”

    方雪雁聽了,噗嗤一笑。

    “你笑什麼?”杜信安不解。

    “你一定要用那種聲音念台詞嗎?”她挪瑜。

    “不然咧?誰叫你讓我演女人的角色?”

    “可是你裝這種聲音真的很好笑。”

    “到底要不要練習?”他作勢起身。

    她瞇眼瞪他,彷彿責怪他憑什麼這麼踐?他聳聳肩。

    她咳兩聲,止住笑,認真念台詞。

    “我不覺得是屈就啊!我很喜歡小孩子,其實我希望能在幼稚園工作。”

    “幼稚園?那你怎麼會來我們家應徵保母?”

    “因為我很喜歡佑佑,我從第一次見面就覺得跟他很有緣。”

    “那倒是!我們佑佑也很喜歡你,那天多虧你救了他,不然他可能……”

    “喔!”

    兩人同時驚呼,原來是因為靠太近,額頭不小心撞在一起。

    “你幹麼啦?”方雪雁伸手揉額頭。 “很痛耶!”

    “你以為我就不痛嗎?”杜信安沒好氣,也​​握拳按壓痛處。

    兩人你瞪我、我瞪你,忽然覺得這種情況很可笑,不禁莞爾,一同放聲大笑。這一笑,連日來的尷尬也頓時化減了不少,兩人笑意盈盈地望著彼此,起初是友善的,漸漸地,又有些不自在。

    方雪雁垂斂眸,雙手放在桌下,偷偷揪看裙擺。

    她想,現在應該是道歉的好時機。

    “我說……”

    “那個……”

    兩人異口同聲地發話,跟著又同時頓住,四目交接。

    杜信安比個手勢,表示女士優先。

    方雪雁眨眨眼,唇解輕顫,真的很想很想道歉,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哎,還是你先說啦!”

    “好吧,我說。”杜信​​安用手指搔搔鬢角。說什麼暱? “對了,我幫你談了個廣告合約。”

    “廣告?什麼廣告?”

    “一個內衣品牌,對方是很有信譽的大廠商,在台灣跟亞洲都很有名氣。”

    “這樣啊,內衣。”方雪雁不置可否。

    “你覺得怎樣?”杜信安試探。

    “什麼怎樣?”

    “想接嗎?”

    “不是你幫我談的嗎?”她反問。 “既然你覺得OK,那就表示贊成我接這個廣告,不是嗎?”

    杜信安聞言一窒。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除了要穿品牌內衣亮相,也得在熒幕上和男主角進行大膽的調情。”

    “有多大膽?”方雪雁蹙眉。

    “嗯,總之就是比較火辣的尺度。”杜信安解釋。 “要在法規許可的範圍內,盡量表現你性感撩人的一面。”

    方雪雁沉吟不語。

    “你考慮一下,看看想不想接。”杜信安將主動權交給她。

    她聽了,心一沉,揚眸瞪他。 “這什麼意思?你到底要不要我接?”

    他聳聳肩。 “這不是我來作決定的,應該由你自己作主。”

    “那你個人的想法呢?你希望我接,還是不接?”

    “你接不接,我都無所謂,重點是看你自己怎麼想。”

    這就是他的​​意見嗎?也就是完全置身事外,把所有責任都丟給她一個人挑?他是這種經紀人嗎?

    方雪雁暗暗磨牙。 “我記得以前,學姊想接一個沐浴乳的廣告,廠商要求她在螢幕上裸露整個背部,你還勸她最好不要接,因為那會傷害她清純的形象。”

    “是啊,我是那麼勸過。”憶起過往,杜信安只想狠狠地自嘲。 “現在想想我真的太多事了,斷送人家的財路,說不定還誤了人家更上一層樓的好機會。”

    “這就是你現在的想法嗎?斷送“人家”的財路?”方雪雁修地冒火。 ““人家”是誰?學姊那時候可是你的藝人!”

    他皺眉。 “你幹麼這麼生氣?”

    要她怎麼不生氣?方雪雁緊緊掐握掌心,胸臆情緒翻騰。以前他可以為了保護學姊,不惜跟學姊對嗆,但對她,他卻像是無關緊要,她的形象傷了不關他的事嗎?她在螢幕上被男主角吃豆腐,被那些男性觀眾拿來做意淫的對象,他都無所謂嗎?

    她的心很痛,雖然她不明白自己在痛什麼,但她真的很難過。 “因為我跟電視台要求要演個壞女人,所以你覺得沒關系嗎?”

    “什麼?”杜信安怔了怔。 “這跟你演什麼角色沒關系……”

    “那你為什麼不勸阻我?!”她失聲怒喊。 “為什麼明知廠商有這種要求,還幫我接這種代言?你不怕傷了我的形象嗎?你覺得我很適合被男性觀眾拿來當意淫的玩物嗎?”

    杜信安無言。

    面對她的怒火,他很驚訝,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從前他就是對旗下藝人做太多限制,為他們操心太多,他們才會一個個反叛他出走,如今他修正自己的作為、調整自己的心態,有何不對?

    “你……變了!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杜信安。”她沙啞的指控,嗓音發顫。

    他驀地也惱了。 “什麼意思?”

    她不回答,別過眸。

    “你以前不是說過嗎?像我以前那種做法,是沒辦法把我的藝人捧成大明星的!你想要的不就是大紅大紫嗎?集名利於一身,成為粉絲於媒體的寵兒——你想要的不就是這些嗎?不然你幹麼來找我當經紀人?”

    他句句質問,語氣嚴厲,宛如最尖銳的落雷,打在她耳畔、打進她震動的心房。

    他不懂,一點也不懂! “我要的,根本不是那些!”

    “那你要什麼?這些年來你拚命減肥、寫書出書、教人化妝美容跳舞做瑜伽,好不容易攢了個“時尚女神”的名號,你這麼辛辛苦苦的逼迫自己、督促自己,之前匯妮肥到在路上暈倒這一切努力,不就是為了想進演藝圈當大明星嗎?”

    “才不是那樣!”她嘶聲反駁。

    “那是怎樣?”

    方雪雁咬牙,全身顫抖,心海波濤洶湧、激烈起伏。

    他不懂,她想去的其實並非演藝圈,她想去的是有他的地方!為了來到他身邊,這些年來,她才拚了命地減肥,讓自己變瘦、變美。

    是因為他,才有今天的她。

    他明白嗎?

    “方雪雁,你怎麼不說話?你說清楚啊!”

    要她怎麼說清楚?這女兒家的心事她要如何對他表白?她才不說呢!說了只會令他更譏笑她、更輕視她!

    她不說,死都不會說,早在六年前她就對自己發過誓了,她再也不要像個俊瓜般對他傻傻坦承自己的心意。

    思及此,方雪雁眼眶不禁泛紅,她不想哭的,最不想的就是在他面前展現自己的軟弱,但淚水,就那麼毫無預警地在陣裡氦氯凝霧。

    不能讓他看見,絕對不能!

    “你走開,別擋路!”她只想逃,用力推開他。

    偏偏他不肯讓她走,擅住她臂膀。 “你怎麼了?又想跟我冷戰了嗎?我不想玩這套了,要就馬上把話說清楚。”

    “你走開啦,不要管我!”

    “不行,我們今天一定要說清楚……”

    “你很煩耶,走開啦!”

    她再也承受不住排山倒海襲來的挫析,發了瘋似地推他他絆到地上的石燈籠,身子重心一歪,往後仰倒,撲通摔進池塘里。

    她嚇一跳,急忙奔近池邊張望。 “餵,你沒事吧?”

    他沒回答,展臂一把拽住她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扯。

    她失聲尖叫,跟著跌進水池裡,兩人狠狽地撞成一團,水花四濺,片刻,他調整好坐姿,伸手握住她肩膀。

    “別動。”他低聲叱喝。

    她頓時僵住身子,眼眸凝霧,也不知是水是淚,她不斷眨眼,試圖從這茫茫霧氣裡看清他的臉。

    “你幹麼把我也拉下來啦!”心神稍稍寧定後,她氣急敗壞地指責他。

    他滿不在乎地笑笑。 “拜託你搞清楚是誰把誰先推下來的?我只不過以牙還牙而已。”

    以牙還牙?她沒好氣地用雙手推他胸膛。 “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很沒有紳士風度嗎?”

    “那是什麼?能吃嗎?”

    這無賴!他怎能笑得這麼無賴、沒心沒肺?

    她狠狠瞪他,恨不得以眼神砍殺他,但看看看著,胸臆間的怒意忽地慢慢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陣陣無法言喻的顫栗。

    她的心動搖了,不知為何動搖,更不明白為何動搖得如此厲害,她只覺得心跳得好快,粉頰竄上一股熱氣。

    然後,在理智尚未回籠前,某種沸騰的情感已促使她伸出縴縴玉手,勾住他濕透的領帶。

    “你、幹麼?”他愕然。

    而她只是朦朧一笑,捉摸不定的笑顏裡透著股詭異的嬌媚。

    她扯他領帶,將他拉向自己,獻上柔軟的朱唇。

    起初,只是輕柔的踫觸、委婉的試探,帶著幾分羞法,她含住他的下唇,而他也不經意吸住她上唇。

    他們像兩尾接吻魚,親暱地戲謔彼此,交相啄吮。

    情慾一發不可收拾,他伸手撥抱她,大掌壓住她後頸,饑渴地從她身上尋求更多。

    兩人濕身相貼,水很涼、情火很熱,他們深深地相吻,彷彿水遠要不夠彼此。

    直到幾聲嚎亮的狗吠劃破靜謐的夜,驚醒杜信安昏沉的理智,是小七啊,那條笨狗半夜發什麼神經?他懊惱地呻吟,用盡全身的力氣,輕輕推開懷中佳人。

    她卻彷彿還陷在昏蒙裡,水眸款款地娣著他。 “我喜歡你。”

    這句宛如撒嬌的告白震撼了杜信安,頓時全身凍凝、心跳如擂鼓,久久無法回神。 “你說什麼?”

    他不敢相信地低語,而她眨眨眼,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芙頰霎時紅透,比最嫩的草莓還嬌艷欲滴。

    “你剛說你喜歡我?”他喃喃地想尋求確認。

    她抗議地嚶嚀,倏地起身。

    月光迷離,映落她亭亭玉立的身姿,濕透的衣衫清蓓地勾勒出她性感的銅體,猶如一朵出水芙蓉,格外誘人心魂。

    他怔怔地凝望她,不能呼吸。

    她低斂陣,似是沉思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逸出一聲清脆的笑。 “我演得好嗎?”

    “什麼?”他茫然。

    “我演得好嗎?”她娣向他,唇角勾起一抹甜笑。 “像不像那個使盡渾身解數勾引男主人的保母?”

    原來,她只是在演戲?

    杜信安胸口倏冷、神智醒透,心沉下,半晌,嘴角劃開自嘲的弧度。

    “我喜歡你。”

    “你說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

    “你……丫頭,小胖妹,你知道大叔我比你大幾歲嗎?”

    “不知道。”

    “十歲!我比你整整大上十歲,而且我己經結婚了。”

    “我知道你結婚了。”

    “你知道?那你還……”

    “只是……想來跟你說一聲而己,不可以嗎?大叔,我減了十公斤耶,你看我有沒有瘤了一點點?我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呢!”

    “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差別。”

    “……什麼?”

    “就算你真的減了十公斤好了,那又怎樣?你以為自己現在就變漂亮了嗎?告訴你,在我眼裡,你一樣是那個小胖妹,一點都沒變!”

    “大叔,你一定要這麼說話嗎?”

    “怎麼?受傷了嗎?難過了嗎?這就是現實!在演藝圈裡,你每天都會聽到比我難聽幾百倍的話,只要一個不注意,就會有人扯你後腿,踩著你往上爬,這就是你拼命想進來的世界,你真的以為自己減了幾公斤變得瘦一點,這世界就會美好;天使就會唱詩歌禮贊你嗎?

    別傻了! ”

    “我不想聽、不要聽”

    “你給我聽著!你不屬於這裡,就算你真的瘦下來變美女,我也不會喜歡你!所以不要像個天真的傻瓜來對一個已婚男人做這種事告白?你真是笨透了!”

    “夠了!大叔,你別說了,不要說了!我懂了,我以後不會再對你說這種話,不會再這麼不知害躁來找你,我不會在你面前出現了,在我變得漂亮以前、變得有名以前,你不會再見到我了!可是我敢對你發誓,有一天我一定會變美的,到時候每個人都會熱烈地追捧

    我,搶看跟我攀關系,但是你不準來,不準跟我裝熟,對我陪笑臉。到那一天,我會假裝不認識你,所以你不準來,絕對不準”

    她哭了。

    淚光閃閃,浸潤她的眼,她哭的時候很狠狽,卻也意外地很惹人憐,她哭著對他說那些倔強的話。

    有一天,她會變美、變得有名,受所有人追捧。

    她做到了。

    她不許他去找她裝熟攀關系,結果卻是自己找上門來,動搖他心中一池原本即將枯乾的死水。

    至今他仍不明白,她究竟為何前來找他?

    是報復嗎?或炫耀?或者有更深層更復雜的理由?

    他想不透,只覺得她有如一陣旋風,強勢地攪亂了他的心,他是個離了婚、事業失敗又帶著個小孩的無聊男子,實在不俏得她在他身上浪費一點點心思。

    我演得好嗎?像不像那個使盡渾身解數勾引男主人的保母?

    昨晚,她又再度對他說出那彷彿具有魔幻力量的四個字,卻說自己只是在練習演戲。

    若她果真是在演戲,那麼她演得太成功了,這樣的演技足以迷惑他這個見過世面的男人,他願意頒座奧斯卡獎給她。

    想看,杜信安澀澀地歪了歪嘴角,右手拿看鍋鏟,恍惚地翻動平底鍋裡的小熱狗,他正試著為兒子準備禮拜五的便當。

    “要燒焦了啦!”一道又脆又細的重音響起。

    他震了震,這才回神,趕忙關上瓦斯爐。

    杜詩凱不知何時來到廚房,揚起清秀的小臉,好奇地望他。 “怎麼會是你在準備早餐?雪雁姊姊呢?”

    “她還在睡吧!”杜信安聳聳肩,笨拙地拿起一個塑膠便當盒,將小熱狗鏟進盒子裡。

    杜詩凱瞪大眼。 “這是我的便當?”

    “對啊,今天禮拜五你忘了嗎?”杜信安稍稍傾斜便當盒,讓兒子看盒內餐點。 “我準備了雞塊、水煮青菜,還有這個熱狗,雞塊是剛剛用微波爐解凍的,青菜是我剛剛煮的,抱歉我煎不出小章魚形狀的熱狗,你老爸我的手太笨了。”

    “看起來……不怎麼好吃。”杜詩凱小小聲地下結論。

    “那也沒辦法,我盡力了,這種事急不來,想想看你老爸怎麼可能一夜之間變大廚?”杜信安自嘲。

    杜詩凱默然不語,他看看爸爸,又看看內容物塞得亂七八糟的便當盒,小小的胸口忽然湧起一股熱潮。

    為什麼呢?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走出廚房,坐上餐桌旁,今天的早餐是鮮奶加谷片,還有淋上優格的草莓和奇異果。

    “你的雪雁姐姐說我得給你吃點營養的東西。”杜信安將便當盒放在餐桌上,為自己倒了杯咖啡,在兒子對面坐下。 “這樣夠營養了吧?有鮮奶谷片跟水果優格。”

    杜詩凱不答腔,手握起湯匙,一口口舀谷片吃。比起以前只能吃果醬土司或麵包,這樣的早餐的確用心多了,至少老爸還花時間把奇異果切成一片一片,草莓蒂也細心地撥掉了。

    為什麼他今天忽然要做這些呢?是雪雁姊姊教他的嗎?

    杜詩凱想了想,抬起頭,望向父親。 “爸爸,你喜歡雪雁姊姊嗎?”

    “什麼?!”杜信安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 “你怎會這樣想?”

    對啊,他怎會這樣想?杜詩凱茫然。 “你們兩個還在冷戰嗎?”

    杜信安愣了愣,苦笑。 “你也發現我們在冷戰?”

    “我不是笨蛋好嗎?”杜詩凱撇撇嘴。這兩個大人成天躲著對方,他看不出來他們關系很僵才有鬼。 “可是我以為你們昨天晚上和好了。”

    “昨天?”杜信安眨眨艱忽地憶起小七那陣殺風景的吠聲,莫非……“你被我們吵醒了?”

    “也不是吵醒,我起來上廁所。”

    “所以你都看見了?”這可不妙啊!這小鬼到底看到多少?該不會正好撞見他們在親吻?

    杜信安霎時感到困窘。

    幸而杜詩凱搖搖頭。 “我沒看見什麼,院子很暗,我又想睡覺。”

    還好他沒看見。杜信安鬆口氣。

    “我以為你們在院子裡聊天,難道還是在吵架?”杜詩凱滿臉失望。

    杜信安沒回答,只是笑笑。

    杜詩凱怔怔地看他,良久,突如其來地進出一句。 “媽咪說,你不會喜歡任何女人。”

    “嘎?”杜信安錯愕。

    “她跟我說,你雖然跟她結婚,可是從來沒真正愛過她,你也不會愛上別的女人,她說你這人不懂得愛。”杜詩凱一面吃東西,一面說出這段富有哲理的話。

    杜信安悵然,半晌,嘴角擠出一抹苦笑。 “你媽媽一定很恨我,否則她不會跟小孩子說這些。”

    “她還說,當你的女人,不如當你的藝人。”杜詩凱繼續補充。 “你對藝人比對自己的女人好很多,也用心很多。”

    杜信安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以開玩笑的方式掩飾困窘。 “我現在可以確定,她很討厭我。”

    “沒有呢!”杜詩凱否認他的推論。 “媽咪一點都不討厭你,她只說你們不適合,如果當初不是她不小心懷孕了,你們根本不應該結婚。”

    杜信安啞然,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半晌,搖頭嘆息。 “她連這個都跟你說?”杜詩凱低頭不語,默默地開始吃水果優格,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揚起眸。 “你是不是很氣我?”

    “嘎?”杜信安怔住,不懂兒子這話的用意。 “我幹麼要氣你?”

    因為如果不是他,爸爸跟媽咪就不用勉強在一起。

    這話,杜詩凱只敢藏在心裡,他很想如此埋怨,但說不出口,不想聽見爸爸的答案,如果爸爸真的這麼想呢?那他該怎麼辦才好?

    他吐口氣,忽然覺得沒胃口了,放下湯匙。 “爸爸,雪雁姊姊是個很棒的人,你真的不喜歡她嗎?”

    這問題,問得直率千脆,杜信安聽了,卻不曉得該給兒子一個什麼樣的答案。

    明明是很單純的問題,但……

    “就像你媽咪說的,她是我的藝人,不是我的女人。”他試著對兒子解釋,也順便解開心中s成一團的毛線。 “我會盡力照顧她,但不會喜歡她。”

    “為什麼?”

    “因為這兩個是不一樣的,也不可以一樣。”

    “為什麼不可以?”杜詩凱執拗地追問。

    杜信安用手指搔搔耳鬢,不自覺地嘆氣,正當他不知所措時,方雪雁輕盈地走進餐廳。

    父子倆見到她,同時一震,都擔心她聽見兩人方才的對話。

    她笑笑,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清。 “有咖啡嗎?我覺得頭有點重,好像還沒完全睡醒。”

    “有啊。”杜信安連忙起身,倒了一杯咖啡給她。

    她接過咖啡,安靜地夔飲,從她活淡的笑顏,杜信安看不出她對昨夜兩人那場爭吵與之後激情的親吻作何感想。

    她只是喝看咖啡,眸光慵懶地巡視周遭,跟看落定於餐桌上的便當盒,秀眉訝異一揚。

    凱凱察覺到她的視線,主動報告。 “這個便當是爸爸做的,今天是禮拜五便當日。”

    “是他做的,真的假的?”方雪雁表示不相信,湊過去瞥了眼便當內容。 “一定又是拿冷凍食品進微波爐解凍充數吧?”

    “才不是呢!這青菜還有小熱狗,都是爸爸親手做的。”

    “呵呵,你不用幫你老​​爸掩飾了,他連泡個面都懶,怎麼可能幫你做便當?”

    “是真的!我沒說謊,真的是他親手做的,這些早餐也是他弄給我吃的,他很努力!”杜詩凱激動她為父辯解,小臉微微漲紅,像是要哭了。

    兩個大人都震驚了,呆了幾秒,方雪雁放下咖啡杯,溫柔地摸摸凱凱的頭。 “我知道了,你爸爸很努力做這個便當,我不應該笑他的。”

    凱凱沒說話,驀地起身,像是對自己方才的反應感到很羞愧,邁開兩條小短腿,飛也似地逃離。

    方雪雁目送他背影,跟著,轉向與她同樣悵惘的杜信安。 “你兒子很愛你,你知道嗎?”她頓了頓,在他還來不及回話前,端著咖啡起身。 “對他好一點吧!愛他多一點——這是你欠他的。”

    她悠然感嘆,語落,盈盈離去,留下他獨自沉思。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31 09:51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6-2 09:10 PM 編輯

第六章

    吃過早餐後,方雪雁要求杜信安開車送她去電視台開會,兩人先把凱凱送進幼稚園,途中經過一家美容院,她要求下車,命他在附近等待。

    他以為她大概是去洗個頭、吹整發型,沒想到一小時後,坐回車裡的卻是一個換然一新的女人。

    她將頭發剪短了!

    那一頭美麗飄逸的長發,多少男人神魂顛倒、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烏絲,她竟能狠心剪斷。

    “好看嗎?”她轉向他,嫣然一笑。

    他愣了好片刻,終於揚起嘴角,似笑非笑。 “你知道,你不管剪成什麼樣的發型,都好看的。”

    這似乎並不是她想聽的答案,容光一黯,笑意斂逸。

    “開車吧!”她別過臉,望向窗外。

    他偷覷她的側顏,剪了頭發,她的輪廓顯得更立體了,貝亮狀的耳朵露出來,增添某種不可思議的靈氣。

    她似乎更美了。

    老實說他很意外,他一向喜歡女人留長頭發,也一直認為她豐盈軟綿的烏絲很迷人,但剪短頭發的她一樣很有魅力,其至更有魅力。

    可為什麼她會忽然想剪頭發呢?為何斷去長發後,臉上會是這種近乎惆悵寂寥的神情呢?

    杜信安蔡眉,心弦不由自主地揪緊,他命令自己專心開車,但胸臆依然橫梗一股復雜的情感。

    到了電視台,導演看見方雪雁的新發型,整個人駭然呆住。

    “你怎麼了?雪雁!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了?你的招牌長發呢?那頭漂亮柔順得可以去拍洗發精廣告的長發呢?”

    “我剪掉了啊!”她聳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剪掉?你把它剪掉?怎麼能剪掉?怎麼捨得啊!”導演崩潰似地抱頭嘶喊。 “你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最迷戀的就是你的長頭發嗎?”

    “我知道啊,但那發型不適合這個角色。”相對導演戲劇化的反應,方雪雁顯得很冷靜,幾近淡漠。

    “什麼意思?”導演收拾激動的情緒,不解地問。

    她不解釋,比了個手勢,直接試演一段給大家看。

    她表演的情節是一段保母的獨腳戲,在庭院裡一面剪花、一面哼歌,然後,在剪下一朵花時,她驀地想起什麼,止住歌聲,容顏浮上淡淡的哀愁。

    她搖晃著俏麗的短發,全身洋溢著活潑靈動的韻律感,看來很年輕、可愛,對生命充滿熱情,表情變化多端,讓人不自覺地跟著心情起伏。

    就這樣,她只用一個嶄新的發型、一雙靈妙的眼眸,就詮釋出一個討人喜愛的形象。

    導演看過這段獨腳戲,發呆片刻,才吶吶地下結論。 “這樣不像壞女人啊!”

    方雪雁噗嗤一笑,淘氣地眨眨眼。 “導演以為一定要陰沉憂鬱才能使壞嗎?一個外表顯得光明燦爛,轉過頭去眼神裡卻浮現陰影,這樣的女人使起壞來,不是更令觀眾看迷嗎?我要在笑的時候使壞,笑得愈甜,肚子裡壞水愈多,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語落,她回復到之前憂鬱的表清,垂斂眸,盯看花朵,她拿一支原子筆代替花睫,表演手指因過度握緊而被刺傷,流出幾滴鮮血。

    她將受傷的手指送進唇畔,輕輕地吮看,然後,唇角忽地漾開笑意,一抹青春甜美,又帶看幾分邪氣的笑,很奇異卻也很嫵媚的笑。

    那樣的笑,足以魅惑任何男人。

    她探出粉紅色的舌尖,舔著血……

    導演倒抽口氣,忽地用力拍手。 “對,就是這樣!告訴編劇修改角色、調整劇本,我們就用這種感覺來拍,一定能成的,我有預感,這角色會中!”

    他急促地對助理下指示,又轉過頭來,對方雪雁討好地笑。 “你真是太厲害了,雪雁,我們找你來拍這部戲真是找對了!除了你,大概沒人能演得來這個又甜又壞的角色。”他不絕口地稱贊。 “喔,對了,有件事還沒跟你說,演大老婆的演員換人了。”

    “換人了?”聽聞這件事,杜信安比方雪雁還敏感,飾演大老婆將會是在戲里和雪雁互飆演技的竟爭對手,是誰來演很重要。 “怎麼會忽然換人?那誰要接?”

    “說是檔期軋不來,我看是沒信心跟雪雁比演技吧!”導演呵呵笑。 “不過你們放心,我們換的這個演員也是上得了合面的,最近剛演過一部電影,評價還不錯。”

    “到底是誰?”

    “說來你應該也跟她很熟,以前她被你帶過。”

    “被我帶過?”杜信安有不祥預感。

    “就是溫曉霧啊!”

    待大夥兒差不多開完會時,溫曉霧才姍姍來遲,她藉口說路上塞車,但杜信安很明白,這是她的老把戲,她喜歡營造第一次出場的戲劇感,認為唯有適時地表現出自已的大牌才能得到他人的尊重。

    尤其是在竟爭對手面前,她更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暗示自已的優越。

    從前,他曾勸她好幾次改掉這老毛病,但她就是改不了,其實這也是她建立自信心的一種方式,她擔心自己氣勢壓不過人,所以才耍任性。

    沒有人責怪她,因為她笑得太美、太嬌媚,導演跟製作人這些大男人都吃她那套,方雪雁也不吭聲,默默看她有意無意地施展魅力。

    開完會,方雪雁比個手勢,要溫曉霧私下跟她談,兩人來到電視台二樓的餐廳,坐上角落的沙發,杜信安自然也跟過來,

    “我要喝咖啡,你去幫我買。”方雪雁想支開他。

    他點點頭,正要去餐廳拒台點咖啡時,她搖搖手指。 “不是這邊的咖啡,我要Starbucks的熱Latte。”

    “Starbucks?”杜信安庵眉。 “明明這邊就有賣咖啡。”

    “可我只想喝Starbucks!”方雪雁似笑非笑。 “我只想喝他們的Latte。”

    又一個耍任性的女人。

    杜信安冷嗤,半無奈半嘲諷地掃她一眼。 “知道了,我這就去買。”語落,他轉身就走。

    溫曉霧瞪視他背影,他居然問都不問她想喝什麼,就這麼閃人?

    她暗暗惱怒,深深呼吸,轉向方雪雁。 “他連咖啡都幫你買?”

    “很奇怪嗎?”方雪雁淡淡地反問。 “學姊以前就跟過他,應該知道他對自已的藝人一向很好。”

    是很好,但不會連買咖啡跑腿這種小事都親力親為。溫曉霧哨哨掐握掌心。她記得自已以前有次心清不好,曾對他撒嬌,指名想吃某個夜市攤販賣的肉圓,他只是淡淡地表明那不是經紀人該做的事,後來被她纏得沒轍,才派助理出去買。

    她不想比較這種事,反正現在他都不是她的經紀人了,她還在乎什麼呢?但不知為何,胸口有某個地方,隱隱窒悶。

    她咬咬唇,刻意綻開聚然如花的笑容。 “前陣子我聽朋友說你和杜信安簽經紀約,我還不信呢!沒想到是真的,嘖嘖,憑你的條件,要什麼樣的經紀人沒有,為問偏偏跟他簽約?”

    “學姊反對我跟他簽約嗎?”

    “哈!我哪有資格贊成或反對?又不千我的事!”

    “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問呢?”

    溫曉霧一窒。

    方雪雁望她,見她表情甚不自然,禁不住笑了,笑聲清脆,猶如夏季午後的風鈴。

    “說到底,學姊還是很在意他的,對吧?你後悔跟他解除合約?”

    “我幹麼後悔?”溫曉霧不悅地反駁,語音尖銳。 “他根本捧紅不了我!像他那種做事方式,只會扯我後腿!”

    “是這樣嗎?”方雪雁神情甜蜜。

    這樣的姿態更加激怒了溫曉霧,明知這個學妹是有意嘲弄自己,她仍是被影響了,不該這麼容易受影響的,她知道,但內心深處的積怨令她控制不了自己。

    從得知方雪雁跟杜信安簽約那天起,這份積怨便威脅著要破繭而出,她透過經紀人主動爭取這次演出的機會,也是為了跟方雪雁互別苗頭。

    這個曾經很不起眼、又胖又醜的丫頭,如今竟然被粉絲封為時尚女神,多可笑!

    一念及此,溫曉霧不禁冷哼。 “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放看那麼多的大經紀公司不簽,偏偏去找那個窮途潦倒的男人,是因為你有私心!”

    方雪雁聞言,秀眉一挑。 “我有什麼私心?”

    “因為你喜歡他啊!”溫曉霧不懷好意的冷笑。 “你從六年前,就開始暗戀他了對吧?明知道他結婚了,還像個小女生似地迷戀著他。”

    “我那時候,的確還是個小女生啊!”對學姊的冷嘲熱諷,方雪雁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顧左右而言他。

    但溫曉霧可沒那麼輕易放過她。 “我可是親耳聽見你對他表白了喔!”

    方雪雁一震,表面卻不動聲色。 “你聽見了?”

    “那天我剛好在他辦公室門外。”溫曉霧惡意地強調。 “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握你是怎麼傻乎乎地對他告白,他又是怎麼殘忍地拒絕你,呵。”

    最後一聲諷笑刺痛了方雪雁的心,但她選擇封閉情緒,唇畔甚至漾開沃笑。 “學姊不也一樣嗎?”

    “什麼?!”溫曉霧怔住。

    “學姊那時候,不也是暗戀著他嗎?就因為喜歡他,他卻從來沒把你當女人看,甚至還娶了別的女人,所以你才那麼生氣不是嗎?”

    言語如刃,精準地刺入溫曉霧心口最脆弱的那一處,她埋藏多年的秘密,竟然就這麼當場被揭穿了!

    她又慌又惱,臉色刷白。

    方雪雁見學姊神色動搖,知道自已在這場口舌之爭贏了,她淡淡一笑,拿起手機撥給杜信安。

    “餵,你在那兒……還在排隊買咖啡?真慢……你不用上來了,等下直接開車在電視台門口等我吧,我馬上要離開了。”

    吩咐完畢,她悠哉地掛電話。

    溫曉霧討厭她那氣定神閑的姿態,討厭她理所當然地對杜信安下令,而他也毫不違抗地聽從。

    “不要以為你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雪中送炭、簽他當經紀人,他就會愛上你。”溫曉霧譏諷地握話,明眸贊火,瞪視方雪雁。 “那個人在某方面是很冷血的,他的藝人,永遠成不了他的女人!你懂嗎?你得不到他的,永遠都得不到!”

    她像遭恨意吞噬的女巫,一字一句地撕咬看詛咒。

    “走看瞧吧!這出戲我一定要壓倒你,想進演藝圈?先過我這關吧!”

    撂下狠話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而方雪雁依然靜靜地坐在沙發上,良久,一動也不動,唯有一雙微斂的水眸,瀲灩著神秘浪光。

    買好咖啡,杜信安將車開到電視台門口等,在大按下打電話給方雪雁,十分鐘後,她才翩然穿過玻璃大門,朝他走來。

    透過車窗,他看看她。

    即使只是這麼短短的幾十公尺距離,即使她什麼都沒做,只是盈盈地走向他,他都覺得一顆心像被什麼線扯住了,宿命性地受到吸引。

    她真的,很美。

    就算剪去了那幾乎讓所有男子迷戀的長發,就算她今日並未刻意打扮,只上了淡淡的妝,隨興地穿看牛仔短褲,那清賈窈窕的身姿,依然有種決定性的美。

    她拉開車門,以一種優雅的姿勢坐上車,清亮的眸斜睨他一眼。

    “怎麼了?”他看出那樣的目光裡含著嗔意。

    “你應該下車替我開門的。”她似真似假地責備。 “這是一個紳士該做的,不是嗎?”

    所以她這是為他服侍不周在埋怨嗎?

    杜信安自刺地勾勾唇。光是看著她行走的倩影,他魂魄就不知飛哪兒去了,哪還記得替她開車門表現什麼君子風度?

    “這是你的咖啡。”他努力表現出一個專業經紀人該有的冷靜。 “Latte不加糖,我替你撒了些肉桂粉。”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加肉佳粉?”她接過咖啡,有些訝異地揚眉。

    “忘了嗎?這不是我第一次買咖啡給你喝。”

    他說得自然,她聽了,卻是一陣怔愣。

    沒錯,這不是他第一次為她買咖啡,很多年以前,當她遭到學姊冷嘲熱諷,獨自在夜市像個瘋子似地大吃大喝時,他撿到淚流不上的她,而她對他碎碎念不停,吵著要喝StarbuckS的熱Latte而且要撒上很多很多香香的肉桂粉。

    她記得他那時候確實幫她買了,排了十幾分鐘的隊,她等到頭暈胸悶,將之前硬吃下去的食物吐了好多出來,然後他回來,很無奈似地拿手帕看她擦乾淨嘴邊的殘漬,餵她喝了那杯熱熱的咖啡

    那個夜晚,那段難堪且羞恥的記憶,她很想忘卻忘不掉,沒​​想到他居然也記得。

    方雪雁默默地喝咖啡,心動搖看,有時候她真的無法理解坐在她身旁的這個男人,對他而言,她究竟意味看什麼?

    杜信安發動引擎將車子開上路,見她久久不說話,主動開口問? ? “你剛跟曉霧聊了什麼?”

    她一震,定定神。 “聊你啊!”

    “我?”

    “說你是個多沒用的經紀人,只會拖累自己的藝人。”

    “是嗎?”這回答在杜信安意料之中,他並不感驚訝。 “原來曉霧到現在還記恨我。”

    “你介意嗎?”她犀利地問。

    “什麼?”他怔了怔。

    她轉頭望他,明眸清冽如水。 “學姊離開你之後,你是不是一直偷偷注意看她的發展?起初她很不順利,那個答應給她電影角色的製作人黃牛了。跟看她到大陸拍戲,同時跟兩個男演員傳緋聞,新聞鬧很大,被兩邊的粉絲罵翻,之後她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接戲,沉浮了好幾年回台灣,好不容易去年接了一部恐怖電影,票房口碑都不錯,這才咸魚翻身——這些事你都很清楚吧? ”

    “我是有聽說。”他淡淡地應

    她冷哼一聲。 “你果然還是有註意她。”

    他聽出她話裡微酣的意味,有些不解,直覺為自己辯解。 “這些消息都是別人傳到我耳裡的,不是我刻意去打聽,你也知道演藝圈就是這樣,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傳得人盡皆知。”

    她瞇了瞇眸。 “你的意思是?”

    “我只關心自己的藝人,一旦不是我的人,我不會再關心她遭遇什麼、做了什麼,那不干我的事。”他慎重地澄清。

    她瞪他。 “你還真是個冷血的人。”

    她輕哼地撇撇舊緊。 “怪不得學姊到現在還氣你,其至以打倒我為目標。”

    “她說要打倒你?”他挑眉。

    她啜口咖啡。 “她說她接這部戲,就是為了壓倒我,我想進演藝圈,得先過她那關。”

    “別管她怎麼說,你會壓過她的,我保證,不論是外貌形像或演技,你沒有一點輸給她,其至都比她強。而且……”他忽地頓住。

    “而且怎樣?”她望向他。

    他沒立刻回答,直視車窗前方,幾秒後,才似笑非笑地揚嗓。 “我不會讓她有機會壓過你的,這是你進軍演藝圈接的第一部戲,我不會讓任何人搞破壞,一定想辦法將你推向巔峰。”

    他這是在對她許諾嗎?

    方雪雁不答腔,若有所思地瞅著他。

    他察覺到她異樣的眼神,澀澀地扯扯唇。 “你不信我?不相信我有這能耐?”她注視他兩秒。 “我相信你,對自己的藝人,你一定會用盡一切手段幫助我、保護我。”

    她幽幽低語,菱唇餃著紙杯邊緣,像是沉思著什麼。

    “怎麼了?在想什麼?”他好奇地問,前方剛好遇上紅燈,他暫停車子,轉頭望向她。

    她沒看他,低斂看陣。 “你說,你只關心自己的人。”

    “嗯哼。”

    “不是你的人,你不會關心。”

    “沒錯。”

    那她呢?方雪雁雙手緊緊握著紙杯,忍住開口相問的沖動。

    當年,她還不是他的藝人,照理說他跟她毫無關系,為何他要那麼關心她呢?為何要在她傷心痛哭的時候,遞上一條手帕?在她吵鬧不休的時候,為她排隊買咖啡?

    為何他總是苦口婆心地勸她遠離演藝圈?為何要在她睡在他辦公室沙發時,那麼溫柔地撫摸她頭發,叮吟她如果非進演藝圈不可園就來找他呢?

    綠燈亮起,杜信安重新踩下油門,方雪雁流轉陣光,視線落定他擱在方向盤上的雙手。

    他就那麼閑閑地握著方向盤,輕鬆而寫意,他的手很漂亮,十指修長,指甲剪得乾幹淨淨。

    這是一雙好看的手,她從以前就很喜歡這雙手,渴望被這雙手觸摸的感覺……

    方雪雁心神一凜,推開浮上腦海的綺念。

    她悄悄深呼吸,驀地揚聲問。 “你知道我出道的處女作嗎?”

    他微怔,沒想到她會忽然這麼問。 “你說那本《小胖妹的減肥日記》?”

    “嗯,你知道賣了多少本嗎?”

    這是在向他炫耀嗎?杜信安苦笑,手指輕輕敲了敲方向盤。 “聽說連同大陸那邊,賣了將近五十萬本吧。”

    “你知道我除了瑜伽,還會跳肚皮舞嗎?”她又問。

    “瑜伽、肚皮舞、戰鬥有氧,你還學過彩妝,擔任過專業彩妝師。”他如數家珍。

    “這些也都是別人跟你說的嗎?”她意有所指地問。

    他一窒。

    她望向他。 “我知你有買我的書,有一天我陪凱凱到你書房找東西,偶然在書架上看到的。”

    他頓時大感窘迫,徒勞想解釋。 “那是呢,我前妻是你的粉絲,那本書應該是她買的吧。”

    他的意思是,那不是他的書?

    她嫣然一笑。 “所以你跟她離婚的時候,順便把她的書也偷走了,甚至還跟著你一起搬家,流浪到那間山中小屋去?”

    他再度胸室,深吸口氣,懊惱地瞥向她。 “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想說,他是關心她的,這些年來,他一直悄悄地註視著她。

    他知道她什麼時候瘦身成功、知道她書的賣量、知道她為了成名,做了多少努力。

    對他而言,她到底是什麼?

    一個萍水相逢的小胖妹,不自量力對他告白的傻丫頭?

    “你知道學姊喜歡過你嗎?”她又一次將話題轉到他料想不及的方面。

    他驚駭。 “你說什麼?你是說曉霧……”

    “她喜歡過你。”她靜定地重復。

    他愕然無語。

    她看出他是真的不曉得,對學姊女兒家細微的心思絲毫不懂。

    她搖頭,嘲諷地笑笑。 “在這方面,你真是個遲鐘的男人,也夠冷血。”

    他沒為自已辯駁,手指搔搔耳鬢。

    “這輩子活到現在,你真心喜歡過哪個女人嗎?”她忍不住想問。 “凱凱跟我說你前妻並不認為你愛過她。”

    也苦笑。 “那小鬼連這個都跟你說?”

    “你真的沒愛過她嗎?”她追問。

    他沉默兩秒,“我跟她是因為有了凱凱才結婚的。”

    “你本來並沒打算娶她?”

    “我跟她睡,是因為她很美身材很辣,不是因為喜歡她的個性。”他講得很白。

    “所以你真的沒喜歡過誰?”她彷彿不敢相信,一再確認。

    為什麼女人總對這種事有熱切的興趣呢?杜信安很想嘆息。

    “你說啊!你從小到大,難道都沒喜歡過哪個女孩?”她執著她想探求一個答案。

    “……喜歡過。”他終於開口。

    她震了震,心韻霎時錯落幾拍。 “是誰?什麼時候?”是學生時代的純純之戀嗎?就因為初戀太美好,太令他難忘,所以他才無法再喜歡上別的女人嗎?

    “這個你不用知道。”

    “可我想知道!”她很在意,非常非常在意。

    他握緊方向盤,十指用力扣住。 “我沒那個習慣跟自己的藝人分享這些私事。”

    他的藝人,永遠成不了他的女人。

    方雪雁芳心一沉,學姊宛如詛咒般的言語在她腦海回啊。

    好無情啊!這個男人,她究竟要怎樣才能使他願意對她敞開心房?

    她凝望他,明眸焚看火光,卻也同時浮慢憂傷的霧。 “如果有一天,我跟學姊一樣離開你,應該也會恨你吧!”

    他震懾,許久許久,說不出話來。

    你要離開我?

    我們合約上不是寫明了嗎?我隨時可以解約,所以要是哪一天我心情不好撕了合約跟你說研研,也不無可能吧!

    那倒是。

    她確實在合約上寫明了,她隨時可以解約,高興解約就解約,跟她簽約時,他還稱贊過她這個附加條款很聰明。

    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感到驚訝呢?

    為何當她半認真半玩笑地說自己會離開他,他會忽然感覺到意志消沉呢?就好似原本晴朗的天空在那瞬間變得陰鬱,落下狂風暴雨。

    遲早有一天,她會離開他的,這不是一開始就注定的事嗎?他到底在動搖什麼?

    杜信安對自己感到生氣,即便經過數個小時,吃過晚餐,他一個人躲進書房,那股無法言喻的怒意依然侵佔著他四肢百骸。

    他不由自主地焦躁,坐立不安。

    有人敲門。

    “誰?”

    “是我。”回應他的,是一道清柔好聽的嗓音。

    方雪雁,她來找他幹麼?在他心情如此糟糕的時候,他不想面對她。

    但她不是他能夠輕易拒絕的人,不等他開門,她便主動闖進來,懷裡捧著一個竹籃。

    “有事嗎?”他近乎粗魯地問。

    “我來教你做這個。”她稍稍舉高竹籃,讓他看清裡頭的針線以及幾塊花布。

    “這什麼?”他茫然。

    “聽說幼稚園希望家長親手縫便當袋。”她提示。

    那又怎樣?

    他困惑地眨眨眼,兩秒後,驀地徒然大悟。 “你要我縫便當袋?”

    “沒錯。”

    “別鬧了。怎麼可能?我連一顆釦子都縫不好。”

    “所以我才要教你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他卻是不敢相信,雙手齊搖。 “你別開玩笑了,便當袋嘛,外面有的是,我也已經買了一個給凱凱了,為什麼一定要親手縫?”

    “因為這是幼稚園的規定。”

    “你不覺得這規定很無聊嗎?根本瞎折騰人!”

    她靜靜凝視他。 “是很無聊,很折騰人,但如果你能親自縫一個便當袋給凱凱,他會很高興的。”

    他無言。

    她捧看竹籃在地板角落的懶骨頭坐下,因為她穿著一件棉質的家居連身裙,坐下前,還稍稍拉了下裙擺。

    杜信安無意識地看著她迷人的動作,心弦拉緊。

    坐定後,她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你以為我閑閑沒事做故意來折磨你嗎?共實是因為剛才凱凱來找我,求我幫他做一個便當袋。”

    他聞言,愣了愣。 “凱凱去求你?”

    “是啊。”她額首。 “他跑來跟我說,幼稚園老師規定家長要親自幫小孩做便當袋,可他的卻是在外面商店買的,他的同學一眼就看出來了,今天又拿這件事來刺笑他。”

    “這樣也笑?”杜信安有些氣惱。 “這些幼稚園小鬼是太閑了還怎樣?”她若有深意地盯著他。 “你希望他繼續被同學嘲笑嗎?說不定上次的事還會再度發生。”

    上次的事?杜信安一時摸不著頭緒。

    “我是指他因為不服氣同學笑他,跟同學吵嘴,因為好勝心作祟跟同學比賽蕩鞦韆,結果從鞦韆上摔下來。”方雪雁解釋。 “你希望這種事再發生一次嗎?”他咬牙,回想起那天他接到幼稚園老師的電話通知時,那無法克制的心慌。

    他怎麼可能希望同樣的事情再發生?那是他兒子啊!就算父子倆感情不好,饑凱總是不聽他的話,他也絕對不希望看到兒子受一點點傷——

    “好吧,你贏了!”

    他認命地嘆息,坐在她身前的地板上園準備學習這輩子從沒想過自己必須做的針線活。

    “噓,小七,不準叫。”

    當杜信安在書房裡忙看跟方雪雁學習怎麼縫一個便當袋時,杜詩凱也透過門縫,悄悄偷窺房內。

    愛犬在身後對他搖尾巴,他轉過頭,朝小七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七睜著無辜的眼瞳,無聲地吐舌頭。

    “乖乖的安靜點!”杜詩凱小聲囑咐它,伸手摸摸愛犬的頭。 “你相信嗎?爸爸在跟雪雁姊姊學做我的便當袋呢。”

    小七繼續睜看眼,張口要叫,杜詩凱連忙伸出雙手掐握它的嘴。

    “不要吵啦,讓他們聽見怎麼辦?嘯。”

    小七閉嘴,委屈地自喉間逸出低吟。

    凱凱再度往房內探頭,看見笨手笨腳的爸爸被針給刺了一下,遭到雪雁姊姊壞心眼的挪瑜,笑他活該。

    他瞪大眼,一動也不動,小小的心髒在胸口急遺跳動著。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31 09:55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6-2 09:11 PM 編輯

第七章

    小七撒嬌地偎向他,用頭頂他的腹部,他轉過來,抱住毛聞聞的愛犬。

    “小七,怎麼辦?”他細聲細氣地低語。 “我有點想哭耶。”

    他真的想哭,看爸爸那麼努力拿看針線,做自己不擅長的事,他忽然覺得胸口悶得難受,眼楮酸酸的。

    為什麼爸爸要那麼做呢?他之前不是很不屑嗎?

    今天早上也是,只會煮泡麵下水餃的爸爸,竟然親手為他做便當,雖然水煮青菜很難吃,小熱狗又煎得好醜,害他被同學笑。

    可是啊,那是爸爸親手做的便當呢!媽咪說最討厭做家事的爸爸,現在卻幫他做便當、縫便當袋。

    他該怎麼辦才好呢?

    本來都已經決定好了,他要一直討厭爸爸,一直、一直討厭,不抱任何期待。

    小七也不知是否威應到某人心情的震蕩,伸舌頭舔他臉頰跟頸側,弄得他好癢。

    他做得好認真。

    夜深了,過了午夜,杜信安依然埋頭與針線和花布奮戰,為了在袋子上縫出一個口袋怪獸的圖象,他揮汗如雨。

    方雪雁凝睇他,心弦柔柔一牽。

    那個口袋怪獸的草圖是她畫的,要他照著圖,將不同顏色不同形狀的布塊一針一針縫上去,原本她是帶著半惡作劇的心態,想看他如何哀哀求饒,沒想到他很認分,花了好幾個小時,邊縫邊碎碎念。

    雖是抱怨不休,但手上的動作沒停過,線頭拆了一次又一次,縫歪了又從頭來過。

    她很訝異。

    看看他笨拙地拈著針,一線一洞地穿過,每一次來回,那尖細的針頭,彷彿都扎在她心上。

    不痛,只是有一種怪異的麻癢。

    她不禁憶起來到這山間小屋第一天,他想做頓晚飯給撞傷頭的兒子吃,偏偏凱凱賭氣不吃,整鍋水餃又煮爛了,他洩氣地在廚房猛褪牆。

    那天,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焦躁與不安。

    想當一個好父親,卻不知從問做起,怎麼做都不對。

    這就是他的​​困境吧?方雪雁銻著眼前專注的男人,心房悄悄地傾滋一劃溫柔。她想起他早上特地爬起來為兒子做便當,想起那天他聽聞兒子受傷時,是如問憂心忡忡地趕到醫院。

    他其實並非無情,只是不懂得如何適切地表達。

    思及此,方雪雁心神一凜,胸海霎時澎湃。

    管他學生時代是否有過純純之戀、管他愛過誰沒愛過誰,總之她決定了!她要聽從自己的心,跟隨這個男人……

    “打電話給那個內衣廠商吧!”她忽地開口。

    杜信安一怔,停下縫紉的動作,抬頭望她。 “你說什麼?”

    “我說,”她一字一句,吐屬清晰。 “你打電話給那個內衣廠商,告訴他們,如果不撤銷那個條件,我就不接他們的代言。”

    他愕然。 “你確定?”

    “對,我確定。”她神態堅定。 “你是我的經紀人,你必須保護我,我不想在螢光幕上只穿看內衣拍那種跟男人大膽調情的廣告,我沒必要為了賺錢這麼犧牲自已的色相。不管是不是會妨礙我的前途,你都應該阻上我拍那種廣告。”

    他聞言,臉色微變,眸光忽明忽滅,半晌,才啞聲揚嗓。 “我己經決定不那麼做了。”

    她知道,但——“我要你為我這麼做!”

    他蹙眉,彷彿不敢相信自已聽到什麼。 “你忘了嗎?你以前也笑過我這和做法只會得罪人,而且我的藝人也不會感激我。”

    “我要你這麼做,為了我。”明眸深刻地鎖定他。

    他被她看得心神大亂。 “為什麼?”

    “因為我要的,是從前那個杜信安,是那個堅持理想與原則,不管別人怎麼說,都堅信自已的做法很正確的杜信安。”

    她每個字句,都像把利刃,精準地刺在他心頭。

  杜信安一凜,眼角抽搐,幾乎是帶看怒意瞪視她。 “那個男人己經死了,心死了,你懂嗎?”

    “那就為我活起來!”她提高聲調。

    他震撼。為她活起來,這是什麼意思?她知道自已在說什麼嗎?

    “雪雁,你……”

    “不可以嗎?”她打斷他,望著他的眼眸灼灼如焚,有些傲、有些倔。 “我不值得你找回身為經紀人的熱情與理想嗎?我沒那個價值嗎?”

    是他的錯覺嗎?為問他會覺得她這話聽迄來有種淡淡的憂傷,教他的心也跟著揪擰?

    杜信安掐握掌心。 “你真要我這麼做?就算我檔了你的財路、誤了你的前途,你也無所謂?”

    她沒回答,眼神復雜地盯看他,許久,沙啞地揚嗓。 “有時候你真的遲鈍得令人發指。”

    他遲鈍?那裡遲鈍了?他茫然不解。

    “你根本忘了那天晚上對我說了什麼吧?”她幽幽嘆息。

    “那天晚上?”

    她別過眸,不看他。 “算了,就當我那是在作夢吧。”

    她到底在說什麼?

    他愈聽愈迷糊了,很想問清楚,她卻顯然沒有解釋的打算,盈盈起身,朝他比了個手勢。

    “接下來你自已做吧!我把圖樣都打好了,你只要照看一針一針地縫上去就好。”她低聲叮濘,唇畔擒看似是自嘲般的笑意。 “好好做,別讓你兒子失望。”語落,她沒給他回應的機會,轉身離去。

    他目送她倩影,那麼美,搖良生姿的倩影,像顆小石子,投進他心湖,泛起圈圈漣漪。

    他困難地收回視線,盯看手上的半成品,嘴角劃開一抹自嘲的弧度。

    他有預​​感,自己將會一夜無眠,不論是為了手中這惱人的玩意兒,還是為了擾亂他心情的她。

    杜信安徹夜未眠。

    隔天早上,當他將勉強做好的便當袋遞給兒子時,杜詩凱的表清相當復雜,簡直像是見到鬼。

    喂喂餵,有這麼嫌棄嗎?

    杜信安揉揉酸澀的眼皮,對兒子的反應很不滿。 “你不覺得很不賴嗎?這是皮卡丘,應該看得出來吧?”

    杜詩凱沉默兩秒,才猶豫地點點頭。 “是看得出來啦。”

    他說得小小聲,但杜信安可聽得清清楚楚,雙手一拍

    “對吧!看得出來就好了嘛,這種東西,能用就好了啊,還挑剔什麼?”

    “可是”杜詩凱接過便當袋,左看看、右瞧瞧,實在很哀怨。沒錯,他的確有預料到爸爸會把這個袋子做得很醜,也努力做好心理準備,但沒想到竟然可以醜到這地步,每一道縫邊幾乎都是歪斜的,袋子中央那隻皮卡丘更變形得超可笑。 “這個真的好醜。”忍不住說實話。

    “呵呵,看來你兒子的審美眼光比你好多了。”

    一陣清脆的笑聲傳來,杜信安僵了僵,半晌,才回頭望向方雪雁。

    她嫣然笑看,明眸瑩瑩閃燦淘氣,看來跟平常時候沒什麼兩樣。

    她忘了昨天晚上跟他說過什麼了嗎?或者她已打定主意不放在心上?

    杜信安咬咬牙,看來心慌意亂的人只有他一個。

    他沒好氣地賞方雪雁白眼。 “我說,你從昨天晚上就笑我這個袋子笑到現在,還沒笑夠嗎?”

    她聳聳肩,笑顏如花。

    他懊惱地瞇瞇眼,拿她沒轍。

    “我一定要把這個帶去幼稚園嗎?”杜詩凱沒察覺到兩個大人之間微妙的交流,還自惶惑不安地轉向方雪雁。 “雪雁姊姊,你不能幫我重做一個嗎?”

    “你這小鬼!”杜信安想扁人,他作勢握拳,在兒子頭頂揮了揮。 “知不知道你爸花了整個晚上熬夜做的?居然這麼不知感恩!是你自己說幼稚園老師要求家長親自做便當袋,不然我才不做這鬼玩意兒咧!”

    “可是……”杜詩凱委屈地癟癟嘴。他知道爸爸做這個很辛苦,他也很感動,問題是這麼醜的袋子要他怎麼帶出門?

    “雪雁姊姊。”他向方雪雁求援,眉毛揪著、小嘴嘟著,表情好可愛。

    “別想撒嬌,不準撒嬌!”杜信安巴他的頭。 “反正你要就拿著,不要就把以前那個帶去幼稚園,我可沒強迫你。”

    杜詩凱小嘴嘶得更高了,喉間還逸出不情願的鳴咽聲。

    方雪雁又想笑、又心疼,伸手揉揉他的頭。 “凱凱乖,反正現在離禮拜五還有好幾天,你慢慢考慮,不一定要用這個袋子的。”

    “嗯,那我再想想好了。”小男孩無奈地低頭。

    接看他果然花了好幾天認真地思考,百般猶稼,到了禮拜五便當日早上,仍不能下定決心。

    但當他瞥見廚房裡,爸爸在雪雁姊姊減嚇式的指導下,乖乖地將小熱狗劃幾道刀,煎出章魚的形狀,然後煮紅要卜玉米炒蛋,弄得滿頭大汗,還得煩勞雪雁姊姊拿紙巾幫忙擦,他小小的胸口忽然融化了,融得亂七八糟。

    “怎樣?你到底要帶哪一個便當袋?”吃完早餐後,方雪雁悄悄問他。

    他撇撇嘴唇,裝出一副沒辦法的表情。 “算了,就帶爸爸做的那個好了,不然他又要一直碎碎念很煩。”

    雪雁姊姊笑了,他可笑不出來,一進幼稚園,便偷偷摸摸地將袋子抱在胸前,用手臂請住,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但再怎麼藏,還是躲不過那個最愛找他麻煩的小正的法眼。

    小正是個小胖子,有雙細小的眼清和一對大大的招風耳,長相不如清秀的他,當然也不如他受班上小女生歡迎,或許是嫉妒他的高人氣,經常有意無意的嘲笑他。

    “天那,這個袋子丑死了。”小正趁他不備,一把搶過便當袋,對上頭縫得歪七扭八的皮卡丘指指點點。 “這什麼?狗,還是貓?不對,應該是外星怪物吧?”

    “是皮卡丘!”他氣質地澄清。

    “什麼?這是皮卡丘?哈哈哈??”小正笑得誇張。 “不要以為它身上顏色黃黃的,就是皮卡丘了,好好笑喔!”

    “還給我!”杜詩凱氣極了。就算這只皮卡丘長得真的很醜,根本看不出來是皮卡丘,他也不準任何人嘲笑,這是爸爸做給他的,用那雙笨笨的大手,一針一線縫給他的。 “還給我啦!”他用力搶回便當袋,護在胸前。

    小正見他那寶貝兮兮的模樣,不知怎地,心頭冒火。

    “這個到底是誰幫你做的?你媽嗎?喔我差點忘了,你媽媽跟別的男人結婚不要你了,所以這是你那個開老爺車的爸爸做的吧?你爸爸好可憐,開爛車還要帶小孩,還要幫小孩做這麼醜的便當袋!”

    小正口口聲聲地譏刺,每句話都刺得凱凱好痛,小孩子的惡意雖然不如大人那麼巨大,但就是因為他們缺乏心機來掩飾,那小小惡意便顯得格外直接且銳利。

    凱凱痛到嘶喊。 “不準你那樣說我爸爸媽咪!你閉嘴閉嘴!”

    “我偏不要,我偏要說!”小正對他扮鬼臉。 “杜詩凱的媽媽不要他,爸爸開爛車!?”

    “你!”凱凱抓狂了,追著小正要打。

    兩個小男孩,一個跑、一個追,在教室裡繞圈圈,其他同學有的看熱鬧,有的害怕得尖叫。

    小正一面跑,一面繼續用各種言語激怒凱凱,兩人追逐到外頭遊戲場上,凱凱不顧一切往小正身上撲倒,將他壓制在沙坑里。

    “你放開我!”小正錯手不及,吃了滿口沙,很狼狽。

    凱凱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同樣一臉沙,但他不管,雙手壓著小正肩頭,不停往下壓、往下壓,小正嚇得求燒,他仍執著的不肯放手。

    直到老師驚駭的嗓音響起——

    “杜詩凱,你在幹麼?!”

    “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

    拍完一場重要的外景戲,導演下令大家準備轉移陣地,一面喜孜孜地對站在一旁的杜信安說道。

    這場戲,是方雪雁飾演的保母第一次來到主人家,此刻,男女主人都不在,屋裡唯有小男孩跟一個負責煮飯的歐巴桑。

    而她,是先來進行“偵察”的,扮成童話繪本的推銷員,按下門鈴。

    這是個安靜的午後,天氣卻很異常,天邊卷看濃雲狂風斷斷續續地呼嘯,而她對前來開門的歐巴桑展露笑顏。

    那是個極度虛偽的笑容,虛偽得令人以為她很真誠,這時候歐巴桑還不曉得自已將來會被這位年輕女孩陷害,丟了工作。

    歐巴桑因為太無聊,渴望找人聊天,她接待這個女孩,讓她登堂入室,把整個房子細細繞了一圈。

    接下來拍的是保母完成任務,心滿意足走出房子的畫面。

    在街道上,她與女主人擦身而過,女主人提著一籃朋友送的新鮮水果,不小心翻落了,她幫忙撿起一顆紅透漂亮的隻果,還給這個尚且不知憂愁的大老婆。

    這是兩個女人的初次相遇,因為一顆隻果的結緣,就像童話故事裡壞王後扮成的女巫,將毒隻果送給天真無邪的白雪公主。

    這畫面,很經典,方雪雁演得更是絲絲入扣,溫曉霧得用盡全力才不讓她的氣勢壓倒。

    “太贊了!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兩個女人的對決,就從這第一場戲萌芽。”導演很興奮。 “沒想到雪雁演技這麼好!”

    “她才用不到五成功力呢。”相較於導演的興高采烈,杜信安對方雪雁的表現,顯得很冷靜。

    “你這話什麼意思?”

    “她這幾年催爾會在一些小劇團客串演出,如果你看過她的表演,你就會知道,她現在還沒真正開始演呢!”

    “她在小劇團客串?”導演驚訝。 “什麼時候?我怎麼不曉得?”

    “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劇團,觀眾只有幾十個人那種,你當然不會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

    “我嘛”杜信安不解釋,淡淡一笑。

    他不解釋,導演只好自己亂猜。 “原來你早就注意到她了,該不會很早就想簽下她吧?所以才連她在小劇團演出都跑去看?信安,你不賴嘛!我從以前就覺得你眼光很好,很會挑人。”

    不是那樣的,他去看她演出,並非因為看中她、想簽下她。

    他只是……

    只是怎樣暱?杜信安霎時凜神,不願多想,對她復雜的情感,他一直埋在內心深處,從來不去正視。

    “說真的,你挺厲害的。”導演說到興起,稱兄道弟似地搭看他的肩。 “我聽說你自從簽了雪雁後,在業界的人脈又打開了,對吧?好像很多不上不下的B咖藝人都想找你幫忙改造,新人也排隊等著跟你見面,幻想自己能不能成為像時尚女神那樣的大明星說起來也真好笑,怎麼這些人看別人紅了,都以為自己也能紅啊?在這一行,想大紅大紫可是有條件的,我常常看那些愛作夢的新人就覺得好想賞他們幾個耳光,要他們清醒一點!你會嗎?有沒有這樣想過? ”

    “嗯,我以前也這麼做過。”杜信安額首,似笑非笑。 “以前我曾經狠狠地奚落過一個想找我當經紀人的小胖妹,我說以她的條件根本不可能進演藝圈,那小胖妹還差點當場被我氣哭呢!”

    “哈哈哈——真的假的?沒想到你這人也挺毒舌的。”

    “我是很毒舌啊,不信你問雪雁,她體會最深。”

    “哈哈哈——你真愛開玩笑!再怎麼毒舌你也不敢針對雪雁吧?她可是你手中的王牌、最珍貴的寶貝,好好呵護都來不及了,怎麼捨得罵她?”

    “哈哈哈——對啊​​,我是在開玩笑。”杜信安陪著導演一起笑。

    兩個男人笑得很乾,很不真心。

    “像傻瓜似的!”

    後來,當杜信安回到貸款買來的保母車上,方雪雁冷冷地丟下一句批評。她責怪他,幹麼跟那個勢利的導演說些有的沒的?

    “這一行就是這樣啊。”他聳聳肩。 “除非不得已,沒有誰會跟誰撕破臉,大家都是笑嘻嘻地說些言不及義的廢話。”

    她沒好氣地掃他一眼。 “你到底跟他說什麼?”

    “也沒什麼,他說那些擠破頭想進演藝圈的新人很可笑,我就說我以前也這樣奚落過一個小胖妹。”

    她聞言,震了震,瞇起眼。

    “還有,最近有個新人想找我簽約,才十八歲,我說我不想簽她,你知道她說什麼?她說如果有什麼潛規則必須遵守,她願意遵守。”

    她咬咬牙。 “這意思是……”

    “意思就是,她願意跟我上床,換一紙經紀約。”他攤攤手,狀若無奈地笑笑。

    “不準你跟那種新人簽約!”她直接嗆。

    他愣了愣。 “什麼?”

    “你有我了,不​​必浪費時間在那種自毀前途的新人身上,那種人水遠成不了真正的大明星。”她冷淡地評論。

    是不屑嗎?或是高傲?杜信安試著分析她的表情,但他看到的,只有坦然的自信。

    他佩服那樣的自信,要吃過多少苦,才能熔鑄那樣的自信?

    這幾年她在寫書教課之餘,依然努力擠出時間客串各種舞台劇的演出,藉此感受戲劇脈動,精進表演技巧,比起某些藝人只想著走邪門歪道更上一層樓,她是真正用心地付出,真正在專業上學習。

    她說得對,那種只想看跟人上床換機會的人成不了真正的大明星!

    但在這圈子,要一直保持清白之身並不容易,很少人能堅持到最後,等她面臨最困難的抉擇的時候,她該如何是好?

    而他身為她的經紀人,又該怎麼做?

    我要的,是從前那個杜信安,是那個堅持理想與原則,不管別人怎麼說,都堅信自已的做法很正確的杜信安。

    那夜她的怒嗆,依然在他耳畔回響。

    她真的要那個杜信安嗎?那個連他自己也懷疑、也無法全心相信的杜信安?他的理想與原則,最後換來的是背叛。

    那個男人已經死了,心死了,你懂嗎?

    那就為我活起來!

    她要他為她活起來。

    是什麼樣的自信讓這女人能對他嗆出這番話?對他,她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期待?什麼樣的想法?

    這些天來,他經常想起那夜兩人的對話,想起她離開書房前那蘊著淡淡哀愁的神情,那神情,緊緊揪扯他心弦,她似是怨他忘了某件重要的事。

    但他到底,忘了什麼?

    他想不起來……

    手機鈴聲驀地響起,驚醒杜信安迷濛的思緒,他瞥了眼來電顯示,是幼稚園老師打來的。

    他接電話。 “餵,王老師,有事嗎?”對方急促地說了一串,他聽了,瞬間變臉。 “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方雪雁警覺事情不妙。

    “凱凱將一個同學推進沙坑里,對方被玻璃瓶碎片割到,受傷了!”

    杜信安將方雪雁留在拍攝現場,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幼稚園,幼稚園老師跟對方家長已經在等著他了,小正媽媽一見到他便立刻上來興師問罪。

    他不明狀況,只能先道歉再說,看看小正的傷,還好,只是大腿後方有一處割傷,不算太深,園方已經幫忙上藥處理。

    小正的傷口雖不深,他媽媽的心卻是受傷很深,激動地朝他大喊大叫,聲稱凱凱是個壞小孩。

    凱凱站在一旁低看頭,默不作聲,杜信安命他向同學道歉,他死也不肯,倔強地別過頭。

    這舉動更加激怒了小正媽媽,冷刺熱諷說就是因為單親家庭沒家教,才會教出這種惡劣的小孩。

    杜信安一聽,臉色登時變得難看,幸而幼稚園老師見情況不妙,趕忙插進來當和事老,說好說歹,總算安撫了小正媽媽,讓杜信安先把凱凱帶回家。

    一路上,不論杜信安問什麼,凱凱一概不開口,父子倆氣氛很僵,一到家,凱凱頭也不回,便將自己鎖在房間裡。

    “杜詩凱!你這什麼態度?”杜信安火大,用力拍門。 “你給我出來!”

    凱凱窩在床腳,將小七攬入懷裡,搗住雙耳。

    “杜詩凱!你出來!”杜信安繼續拍門,一聲又一聲的重擊,宛如春日的雷嗎,震動小男孩幼小的心靈。

    他覺得害怕啊,更有種深深的委屈,貝齒咬看唇,努力不哭出聲。

    “你出來,把事有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跟同學打架?爸爸媽媽是這樣教你的嗎?從小到大,爸爸打過你嗎?”

    是沒有,短短的六年歲月,他是不記得爸爸曾經打過他。

    “暴力不能解決問題!你不曉得嗎?不管你跟那個小正之間有行麼不開心的事,都不能用打架來解決,這樣是不對的!”

    “……”

    “你說話啊!難道爸爸有教過你用暴力解決問題嗎?”

    “沒有、沒有、沒有!”凱凱忍了好久,終於忍不住嘶喊出聲。 “你是沒教過我用暴力,你根本什麼都沒教過我!”

    “你說什麼?”站在門外的杜信安愣住。

    “我說,你什麼都沒教我!”凱凱硬咽地喊,整個豁出去了,委屈的浪潮在他胸臆裡翻絞,“你除了是我爸爸,你教過我什麼?你從來都不管我!”

    “你……怎麼這樣說?”杜信安有些驚愕、有些氣惱,更有幾分莫名的不知所措。 “爸爸哪裡不管你了?你的意思是我不關心你嗎?”

    杜詩凱不吭聲,淚水撲簌箭地流下,他將小臉埋進愛犬熱呼呼的頸間,小七察覺到他的傷心,也跟著不捨地長聲哀鳴。

    “是不是你媽咪又跟你胡說八道什麼?”杜信安胡亂猜測。 “她老跟你說我壞話,你別聽她的。”

    “……”

    “杜詩凱,你出來!我們把話說清楚!”

    春日的雷鳴響不停,撕裂小男孩脆弱的心房,他想,他再也不要跟爸爸說話了,爸爸什麼也不懂。

    什麼也不懂。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31 09:59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6-2 09:12 PM 編輯

第八章

    方雪雁下戲以後,已經是深夜了,她回到山中小辱,尾內一片靜寂,唯有餐廳亮著一盞燈。

    杜信安坐在餐桌旁,默默地喝酒。

    她悄然來到他身邊,他瞥見她的身影,抬頭,懶洋洋地揮個手算是招呼。

    “你回來啦。”

    “嗯。”她點頭,柔聲問。 “凱凱呢?”

    “在他房裡,應該是睡看了吧。”

    “結果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真的跟幼稚園的小朋友打架?”

    “嗯。”

    “對方傷得怎樣?”

    “還好,只是割傷,不嚴重,可凱凱怎樣都不肯向對方​​道歉。”

    “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杜信安無奈。 “他不肯告訴我。”

    方雪雁深深銻他看出他心情低落。 “你們父子倆又吵架了?”

    他聳聳肩,不說話。

    她看看餐桌上兩盤涼透的炒飯。 “你們兩個該不會都沒吃晚飯吧?”

    “他不肯吃。”他啞聲低語。 “我怎麼叫他都不出來。”

    所以他這個做爸爸的也跟看賭氣不吃飯,光喝酒?

    方雪雁蹙眉,悄悄嘆息,她將兩盤炒飯送進微波爐加熱了,然後擱回餐桌上。 “我餓了,陪我吃點宵夜吧!”

    “你自己餓了乾麼要我陪?”他語氣挖苦。

    她沒好氣地瞪他。 “你這人真的很不知好歹耶!”

    他愕然挑眉。 “我不知好歹?”

    “你聽不懂我這話的意思嗎?我其實不餓,要你陪我吃宵夜,是因為我怕你餓了。”

    “你是怕我餓了?”

    “對啦。”她翻白眼。 “你就是這麼遲鈍,才會老是跟你兒子吵架。”

    這己經是她第二次說他遲鈍了,杜信安恍惚地望她。為什麼?

    “你先吃,邊吃我邊跟你說。”她看透他的思緒,將湯匙遞給他。

    為了聽理由,他只得乖乖吃飯,連吃好幾口。

    方雪雁也吃了一口,嫌惡地皺眉。 “這妙飯還真難吃,又是微波食品吧?你真打算天天讓你兒子吃這種鬼東西?”

    之前若是聽她如此吐槽,他肯定會不甘心地反駁,但這回,他只是無精打采地嘆口氣。

    她見他心情低落,也不忍再找碴,從冰箱裡找出啤酒,陪他一起喝。

    “你知道凱凱為什麼把狗狗取名叫“小七”嗎?”

    他沒料到她會這麼問,怔了怔,半晌,搖頭。

    “那是從忠犬小八的典故來的。”方雪雁轉述凱凱告訴她的來龍去脈。

    “所以他是覺得小七跟電影裡的小八,是不同種類的狗狗,才堅持取不一樣的名字?”杜信安聽罷緣由,有些好笑。

    “就是這樣。”方雪雁微笑。 “孩子的邏輯很有趣吧?”

    是很有趣。

    杜信安不反對,舉杯啜口啤酒。

    “其實你不要以為他們年紀小,什麼都不懂,他們的心思可是很細膩的。”方雪雁忽地感嘆。 “你知道凱凱跟我說什麼嗎?他說小七很聽話,是乖狗狗,所以絕對不是他的拖油瓶。”

    “他的什麼?”杜信安嗆到。

    “拖油瓶。”她重復,定定地凝視他。 “那天他從鞦韆上摔下來,你們不是在廚房吵架嗎?你還記得他對你說,爸爸媽媽都把他當拖油瓶嗎?”

    “嗯,我記得。但他是從哪兒聽來這種詞的?誰教他的?”

    “還會有誰?不就是你們做父母的嗎?”

    是他嗎?杜信安茫然,在腦海翻找亂七八榷的記憶庫,驀地靈光閃現。

    對了,那天他從前妻家裡帶回凱凱前,跟前妻吵了一架,彷彿是提到了這三個字。

    這麼說來,凱凱都聽到了?

    一念及此,杜信安胸口一扯,不覺緊握住酒杯。

    “你以為小孩子不懂事,但他們心裡其實很敏感的,爸媽無心說的話,很可能都會在他們心裡烙下傷痕。”

    是這樣嗎?

    “你說過,如果當年你前妻不是意外懷了這個孩子,你不會跟她結婚,對吧?”

    “嗯。”

    “這件事,凱凱恐怕也知道。”

    杜信安一凜,忽地憶起兒子曾在無意間說出的話。

    媽咪一點都不討厭你,她只說你們不適合,如果當初不是她不小心懷孕了,你們根本不應該結婚。

    凱凱明明這麼說過的,而他聽到了,卻只是暗惱前妻不該跟孩子說這些有的沒的,完全沒想到這話可能傷了兒子的心。

    你是不是很氣我?

    凱凱當時這麼問他。

    “老天!”杜信安巴自己額頭。 “原來凱凱是那個意思,他知道我是因為他媽懷孕才不得已結婚的,以為我會因此怪他。”體悟到兒子該有多傷心,為此多糾結,他恨不得賞自己幾個耳光。

    “你到現在才想通嗎?”方雪雁瞪視他,賞他一記“你沒救了”的眼神。 “你這人各方面都很精明,無其在工作的時候,怎麼偏偏在感情方面這麼粗線條?”

    他在感情方面粗線條?杜信安聞言,苦澀地扯扯唇。

    他不是粗線條,只是習慣了不去想,有太多事情要花費腦筋,他沒空將時間浪費於經營感情。

    包括親情與愛情。

    但或許,他錯了……

    “你錯得很離譜。”方雪雁再度看透他心思。 “人生不是只有事業跟工作才重要,家庭也很重要,當全世界都背叛你的時候,只有最親最愛你的人才會留在你身邊。”

    他聞言,胸膛震動,心韻錯亂幾拍。

    當全世界都背叛他的時候,只有至親至愛的人才會留在他身邊,她指的,只是凱凱而己嗎?

    他猛灌了大半杯啤酒,言語困難地在唇畔吞吐,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似乎已從他炙烈的眼神看出某種異樣,粉頰霎時暈染紅霞。

    她急急起身。 “我去看看凱凱睡了沒?他說不定肚子也很餓了。”

    語落,她匆匆旋身離去,不給他進一步追問的機會。

    杜信安怔忡地坐在餐廳,聽她敲門呼喚凱凱,她喊了好幾聲,房內毫無回應。

    “信安,我覺得不對勁。”她蹙眉回到餐廳。 “小七應該也在凱凱房裡對吧?可是我聽不到裡頭有仟何聲音,照理我這樣敲門,它總該吠兩聲啊。”

    “你是說……”

    “我擔心出事了。”

    杜信安驚然,不及細想,飛也似地奔到兒子房門前。 “凱凱,你快點開門,不然的話爸爸要踢開門進去了喔。”

    他發話威脅,回應他的只有一片靜寂。

    他頓覺不祥,與方雪雁交換一眼,便不顧一切地破門而入。

    房內收拾得千千淨淨,床上的棉被也疊得整整齊齊,唯有臨向院落的窗戶打開,迎進滿室清風。

    事情很明顯——

    凱凱離家出走了!

    “這麼晚了他上哪兒去了?這小子不曉得天黑了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嗎?”

    驚覺兒子離家出走,杜信安整個失去冷靜,氣憤地咆哮。

    “你這個做爸爸的才奇怪呢,居然到現在才發現兒子不見了。”方雪雁潑他冷水。

    他一窒,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死小子,被我抓到他就慘了,看我怎麼教訓他!”

    明明驚慌得半死,還逞強撂狠話呢。

    方雪雁搖頭嘆息。男人都是這樣嗎?擔憂一個人說不出口,表面愛裝酷裝嚴厲,用責備代替關懷……

    對了!一念及此,她驀地心神震懾。以前她用激烈的方法減肥時,他也曾犀利地批評過她,莫非那其實是一種表達不捨的方式?

    對她和對凱凱,他是類似的心情嗎?

    “我得去找他!”

    杜信安沉啞的嗓音將方雪雁神智拉回,她不及細想,立即跟進。 “我也去!”兩人準備了手電筒、瑞士小刀、毛毯、家庭醫藥箱等急難救助用品,開方雪雁的Minicooper上路。

    杜信安猜測兒子會往山下熱鬧的地方走,順著山路蜿蜒,慢慢地開車尋找,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但車子來回折返兩趟,卻沒發現凱凱或小七的蹤影。

    “這小子該不會走上岔路去了?”

    他更焦急了,這山區的主要幹道上是有路燈照明,但往山林深處的小徑可是沒有燈光的,只能靠月色依稀辨明視線。

    而且夜深了,山上氣溫降得快,也不知凱凱身上穿了多少衣服、夠不夠保暖,重要的是,萬一他遇上壞人怎麼辦?

    “要不要報警?”方雪雁提議。 “凱凱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啊!”

    “我知道。”杜信安啞聲應道,雙拳掐握,他試著在腦海里分析兒子可能上哪兒去了?但毫無線素,只好向方雪雁求救。 “你曉得凱凱平常喜歡去哪裡玩嗎?他都帶小七到哪裡散步?”

    “你怎麼反過來問我?你是他爸啊!”

    “我知道,我知道。”他懊惱地咬牙。他很清替自己是凱凱的父親,但問題是他是個不盡責的父親,竟連兒子平日習慣遊玩的地方都不曉得。他只知道凱凱每天傍晚都會帶小七出門散步,而他總會叮嚀兒子不準走太遠,半個小時內必須回家。

    “我知道了!”方雪雁驀地雙手一拍。 “會不會是那裡?”

    “哪裡?”他急迫地問她。

    “就我們平常停車的後面,不是有一條很隱密的散步道路嗎?我陪凱凱跟狗狗走過幾次。”

    就是那裡!

    杜信安立即將車子掉頭,開回住處,停好車,扛起背包,打開手電筒,方雪雁撥開山邊一叢雜草,果然出現一條狹窄的小徑。

    “你跟在我後面,小心點。”杜信安低聲囑咐,將方雪雁拉到自己身後,想想不放心,決定牽住她的手。

    她嚇一跳。 “你幹麼?”

    “我怕你走丟了。”他很自然地回應。 “已經丟了一個凱凱了,我可不想連你也弄丟。”

    他怎麼說得好像把她當成小孩子似的?

    方雪雁直覺想頂嘴,但轉念一想,胸口卻是融化一股甜蜜,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厚實與溫暖。

    這是一雙能給人安全感的手,至少能令她感覺被呵護。

    他牽看她的手,在前方引路,催爾風吹過,兩旁尖銳的芒草會向兩人刺過來,他會細心地用臂膀替她檔開。

    她毫發無損,但他兩條手臂卻被劃出一條一條細細的紅痕。

    她注意到了,止不住心疼。 “你不痛嗎?”

    “什麼?”

    “你的手,一直被草割到。”

    “喔,這個啊。”他不以為意。 “我皮膚相,刮上幾道沒什麼。”

    話語方落,又一陣風吹來,這回是從樹上落下幾個黑色物體,其中一個似乎粘在方雪雁頭頂。

    “啊?”她警覺地尖叫,跳躍著躲進杜信安懷裡。 “有東西在我頭上,幫我拿掉它啦!”

    見她那激動的模樣,他不禁失笑,順勢攬住她。 “你別動、別叫,等下那東西爬進你嘴裡就不妙了。”

    什麼? !她驚駭地閉嘴,全身瞬間僵凝,,動也不敢動,連呼吸也暫停。

    他拿手電筒照她頭頂,沒發現什麼,再用手指輕輕扒梳她的發。

    “你找到了嗎?”她見他久久沒吭聲,忍不住細聲細氣地問,嘴唇只敢咧開小小的一道縫,嗓音因而含糊不清。

    但他還是聽懂她在說什麼。 “我沒找到。”

    “你再找找,一定有啦。”她急得跺腳。

    明明就沒有啊!他暗暗嘆息,為了安撫她,只得用手仔細梳過她每一寸頭皮、每一根發絲。

    他的動作,很輕、很溫柔,宛如愛撫,她漸漸地感覺到異樣,頭皮微微麻癢。

    “真的沒有啊。”他在她耳畔暖昧地吐息。

    她倏地顫栗,粉頰發燒,往後退開。 “沒有……沒有就好。”

    他凝視她兩秒。 “我看你先回去,我自己去找凱凱就好了,夜裡光線不好,什麼都看不清蓓,萬一真的有蟲還是蛇之類的……”

    她嚇得冷顫,卻執拗地打斷他。 “我不怕,我們走吧!”

    不怕才怪。杜信安不相信。

    她看出他的懷疑,夏窘了。 “反正我也要去找就對了,我不想一個人在家裡等,我也擔心凱凱的安危啊!”

    他聞言,心弦一緊。 “好吧。”他緩緩地再度牽握她的手。 “那你躲在我後面,小心點。”

    兩人踩看落葉、踩看砂石,又前進了數十公尺,忽地,方雪雁聽見一陣細微的聲音。

    “你聽見沒?”

    “聽見什麼?”

    “噓。”

    兩人噪聲,豎起耳朵,不一會兒,杜信安也聽見了,遠處似是傳來幾聲隱約的狗吠。

    “會不會是小七?”

    兩人交換一眼,心領神會,同時加快步伐,在昏蒙的月色下匆匆前進,小徑轉彎處,有一條幾近乾涸的小溪,溪上架著獨木橋。

    狗吠聲是從獨木橋後方傳來的。

    杜信安領看方雪雁,小心翼翼地繞過獨木橋,路況變得更難走,雜草叢生,山壁與河道間距狹隘,身子得貼著山壁行走。

    又走了幾十公尺,轉個彎,聲音夏清晰了,除了有狗的哀鳴聲,還有孩子吹泣的鳴咽。

    是凱凱吧?一定是他!

    杜信安頓時心焦如焚,邁步快走,但即便在這時候,他也沒拋下方雪雁,依然牽著她。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處稍微空曠的雜草地,問題來了,這裡像是河道的轉折處,溪水雖不多,但因地勢傾斜,流勢顯得湍急,而過岸的木橋已塌毀。

    對岸有人影晃動。

    “凱凱!是你嗎?”杜信安揚聲喊。

    “是……爸爸嗎?”遠遠地,傳來凱凱便咽的聲嗓。

    總算找到兒子了,杜信安驚喜不已。 “你怎麼了?沒事吧?”

    “我……沒事,可是小七受傷了!”凱凱哭喊。

    小七受傷?杜信安心一揪。 “你等看,爸爸馬上過去!”語落,他松開方雪雁的手,低聲交代。 “你在這邊等我。”

    “不要。”她拒絕。 “我要跟你一起過去。”

    “你沒看到現在的情況嗎?”他皺眉瞪她。 “橋被沖毀了,只能涉水過去,很危險的。”

    “我不怕。”她搖頭。

    “你不怕?我怕?啊。”他嘆氣。 “聽話,乖乖在這裡等。”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過去。”她堅持,“說不定你會需要幫手……”

    “你為什麼這麼任性?我說不準你過去!”杜信安惱火地提高聲調。 “你想讓我擔心死嗎?小七受傷了,我兒子身上可能也有傷,我不要你也受傷!”

    幹麼​​這麼兇啊?方雪雁被他的怒氣驚到了,委屈地癟癟嘴,直覺想反駁,但見他雙眸焚火,又氣又急,心念倏地一動。

    他該不會……

    她深吸口氣,小小聲地問。 “如果我受傷了,你會心疼嗎?”

    “對!我會心疼,我很心疼!”他一口承認,很千脆也很氣急敗壞。 “這樣你滿意了吧?”

    她不滿意。

    不滿他嘶吼式的斥責、不滿他明明是​​關心她卻不•懂得表現溫柔、不滿他說心疼她時,臉上是那種彷彿想掐死她的表情。

    她很不滿意。

    可她的心房,卻無可救藥地融化了,宛如遇熱的巧克力,甜蜜蜜地粘膩成一團。

    這個可恨又可愛的男人啊!

    她禁不住上前,在他頰畔印下輕柔一吻,將他整個人震得失魂落魄。

    “我知道了,我在這邊等你。”她撫摸他英俊的臉頰,眸光似水。 “你一定要平安把他們帶回來。”

    他怔怔地望她,好一會兒才猛然回神,捏捏她的手,語音沙啞。 “相信我。”

    他許下承諾,在她滿滿柔清的目送下,獨自冒險涉水到對岸,做解救兒子的英雄。

    到了對岸,杜信安拿手電筒一照,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小七的前腳受傷了,約莫有輕微的骨折,趴伏在地上,疼痛地呻吟,凱凱坐在愛犬身邊,一面心疼地撫摸它,一面止不住哭泣。

    看見爸爸來了,凱凱的反應不像別的驚嚇過度的孩子一般,立刻飛撲進他懷裡,而是坐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頭微微低著,似是擔心挨他訓斥。

    杜信安胸口一擰,手指不覺掐握住手電筒,他來到孩子身邊緩緩蹲下。

    “為什麼一個人到這邊來?你不知道爸爸跟雪雁姊姊都很擔心你嗎?”

    凱凱硬咽一聲。 “對不起。”

    夠了吧!兒子那噎看氣的聲嗓令杜信安更難受了,站在父親的立場,他很想藉機給兒子一番機會教育,但仔細想想,他似乎沒這資格。

    “你真的沒受傷嗎?有沒有那裡不舒服?”他放柔嗓音。

    凱凱搖頭,“我沒事,可是……我們過河走到這邊來的時候,突然有石頭滾下來,小七為了救我被砸到了,它走不動了,怎麼辦?”

    “別擔心,爸爸會想辦法把它抱回去。”杜信安檢視小七前腳的傷勢,傷口微微出血,不是很嚴重,主要還是骨折讓它動彈不得。 “來,你先起來,雪雁姊姊在對岸等我們,我先帶你過去。”

    杜信安意欲拉兒子起身,凱凱的反應卻箭亂地甩​​開他,一雙小手緊緊摟住愛犬的頸脖。

    “不行!我答應過小七的,我不會丟下它。”

    “沒說要丟下它啊!等下爸爸會回來帶它走。”

    “不行,我們要一起走!我不能丟下它自己在這裡,它會害怕的。”

    “它不會的,它可是聖伯納犬啊,很高大很神氣的。你聽話,凱凱,爸爸先帶你到對岸……”

    “不行,不可以。”凱凱哭了,淚水傾流不停,他的眼皮已哭得紅腫,此刻淚眼汪汪地瞧著爸爸,更是楚楚可憐。

    “爸爸你不懂,我答應過小七的,它不是拖油瓶,我到哪裡都會帶它一起去,我不會丟下它的,不能丟下它。”

    小男孩鳴咽地解釋,一字一句都如火燙的熔流,燒痛杜信安胸口。

    不知為何,他覺得兒子這番話像在指責自己似的,為何凱凱會是這樣驚懼的反應?

    他說了會回來帶小七走,為何凱凱就是不能信任?

    “可是爸爸沒辦法同時帶你們兩個一起走。”他感傷的望著兒子,這一刻,過往的回憶畫面猶如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迴旋奔騰,自從凱凱誕生後,他這個做爸爸的究竟花了多少時間陪在身邊?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5-31 10:00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6-2 09:13 PM 編輯

第九章

    記憶中,他總是為工作佗碌,為那些任性搞怪的藝人收拾爛攤子,他不記得兒子第一次喊他爸爸是什麼時候、不記得兒子多大時學會走路、不記得曾經陪兒子看過任何一本童話書,講過床邊故事。

    他也許每年都會送兒子生日禮物,卻沒有一年確確實實地記得兒子生日。

    他太忙了,這是他給自己的藉口,跟前妻離婚後,他彷彿更有理由不去介入兒子的生活,不去參與凱凱成長的點點滴滴。

    他錯了。

    直到今日他才徹底地恍然大悟,凱凱之所以做不到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沒法坦率地對他撒嬌,都是因為他過往的輕忽與疏離造成的結果。

    是他的錯,是他不好,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他,

    “我知道了。”他將夾克脫下,替兒子穿上。 “那這樣吧,爸爸先把小七抱到對面讓雪雁姊姊照顧,再過來接你好嗎?這樣小七就不會覺它被丟下了,可是變成你要堅強勇敢,一個人留在這裡等爸爸——你做得到嗎?”

    “嗯,我可以。”凱凱用力點頭,神態顯出一個孩子難得流露的堅。

    杜信安動容地微笑,用手指拭去兒子臉上濕潤的淚水。

    “他睡著了嗎?”

    方雪雁倚在臥房門邊,看室內溫暖的清景。

    凱凱躺在床上,安詳地睡著,小七看過獸醫,前腳上了支架,雖然傷處仍有些疼痛,卻也趴在床邊地毯上疲侍地打著呼。

    杜信安則是坐在床沿,痴痴地湍詳兒子的睡顏。

    聽聞方雪雁的問話,他才凝定神,回頭笑笑。 “好不容易才睡的,他堅持要小七睡著,才肯閉上眼楮。”

    “呵,因為那是他的忠犬小七嘛。”方雪雁柔聲揶揄。

    兩人交換一眼,心領神會,杜信安悄悄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出兒子的臥房,關上門。

    折騰了一晚沒睡,再加上一早又急急忙忙地送小七去看獸醫,兩個大人都累了,杜信安打了個呵欠,方雪雁也揉揉千澀的眼眸。

    “你今天有通告吧,要我開車送你去片場嗎?”

    “傍晚的通告,還有幾個小時可以休息。”

    “那你快去睡吧,時間到了我叫你起來。”

    “我還不想睡。”方雪雁搖搖頭,忽問。 “要喝咖啡嗎?”

    杜信安想想,額首同意。

    十分鐘後,方雪雁煎了兩份培根蛋捲,杜信安負責煮一壺香濃的咖啡,兩人在餐桌相對而坐。

    明明有很多話想說的,兩人一時卻都不曉得從何說起,只好默默地進食。

    過了好片刻,杜信安終於主動打破沉默——

    “凱凱告訴我了。”

    方雪雁愣了愣。 “告訴你什麼?”

    “半夜我陪他一起洗澡的時候,他總算肯告訴我,為什麼會跟那個幼稚園同學打架。”

    “為什麼?”

    “因為那同學嘲笑他。”杜信安雙手把轉著咖啡杯,眉字沉鬱地收攏。 “那同學笑我幫他做的那個便當袋很醜,笑他是單親家庭的小孩,媽媽不要他、爸爸開爛車。”

    “什麼?!”方雪雁震驚。

    “你也很驚訝吧?”杜信安苦笑。 “沒想到年紀那麼小的孩子,講話居然這麼毒。”

    “太過分了!”想到凱凱聽到這些話時該有多傷心,方雪雁不禁咬牙。 “怪不得他會跟那個同學打架,如果是我,一定也想痛扁那孩子。”

    “暴力不能解決問題。”他低聲說道。

    “你這麼告訴他?”她不悅地蹙眉。 “你該不會又把他罵了一頓吧?”

    杜信安沒立即回答,抬眸澀澀她瞥她一眼。 “看來我在你心目中,也不是個好爸爸。”

    方雪雁啞然無語。

    他自嘲地扯扯唇。 “放心吧,我沒罵他,可也不能跟他說他做得好。”

    “那你跟他說什麼?”

    “我說,我最近就會買新車,也會重新做一個便當袋給他。”

    “你……”她不敢相信地瞪看他,心口融得一塌糊塗。 “凱凱聽了,一定很高興吧?”

    杜信安搖頭。 “他哭得像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一邊哭還一邊罵我。”

    “他罵你?”她更驚訝了。

    “他罵我為什麼不好好罵他一頓?他說自己是不聽話的小孩,活該被罵,他哭得好傷心,哭得我整個人都……”杜信安驀地頓住,牙關咬著,舉杯啜了口苦澀的咖啡。

    他話沒說完,可她完全能明了他的感受,那想必是一種深沉的心痛。

    她為他憂傷,卻也為他高興,他們父子倆終於有了一次真正的對話,有了深度的交流,這絕對是個好的開始。

    “我在想這些年來我似乎做錯了很多事。”他忽地幽幽低語,一面用手把轉看馬克杯。 ”你說得對,人生不是只有事業才重要,家庭跟親情也很重要,而我一直忽略經營跟兒子之間的感情。”

    她靜靜地銻他。 “你現在領悟也不遲,還有機會補救的。”

    “嗯,幸好還不算太晚。”

    她望看他微笑,而他感應到她溫柔似水的眼神,不覺震了震,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幹麼這樣看我?”她困惑。

    “有件事我想問你。”他語音沙啞。

    “什麼事?”

    “就是……”他用小指搔搔耳鬢,她認出這是他困窘時才有的動作,秀眉一挑。 “你之前說過,我這人感情上很遲鈍。”

    她心神一凜,小心翼翼地遣詞用字。 “我是這麼說過。”

    “我想問,”他頓了頓,藉看啜飲咖啡的動作掩飾尷尬。 “具體而言是什麼意思呢?”

    她心韻漏跳幾拍。 “什麼具體而言?”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勇氣望向她。 “那天晚上是指哪天晚上?你說我忘了對你說過的話,到底是指什麼?”

    他居然好意思這樣開門見山地問她!

    方雪雁臉頰發燒,心韻亂得不成調,呼吸也急促起來。

    這男人太壞了!怎能如此慢不經心地刺痛她的理智、沸滾她的情感?

    “不告訴你!”她恨恨地嗆聲,橫嗔他一眼,那一眼,風情萬種,又高傲又嫵媚。

    他暫停呼吸,整個人愣住。為什麼不告訴他?

    “因為我對自己發過誓了。”她看透他的思緒,懊惱地解釋。 “那些話,我不會再說第二次的,所以我不會再對你說。”

    是什麼話啊?他越發迷惘了。

    “我到底為什麼來找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撂下話,翩然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留下他傻傻地試圖解開這個謎團。

    “你什麼時候喜歡上雪雁姊姊的?”

    “我……什麼?!”

    杜信安一口氣岔不過來,嗆咳不止,他驚駭地瞪向兒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幹麼這麼吃驚的樣子?”杜詩凱撇撇嘴,一副很不屑的模樣,握看搖桿的雙手可沒停過,仍是利落地飛舞著。

    砰、砰、砰、砰!

    沒幾下,杜信安這邊的人馬便被他掃蕩得清潔溜溜。

    杜信安看著電視螢幕上大大的Gameover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咋舌地瞪大眼。

    “你又死了!你很遜耶!”杜詩凱翻白眼,甩開任天堂操縱桿。

    是啊,他的確很遜。

    杜信安瞇瞇眸,他承認自己打電動的技術不怎麼樣,不像兒子手指靈活、反應敏捷。

    “再來一次!”他不認輸,正想按下重來鍵時,忽地神智一凜。

    對喔,現在哪還是玩電玩遊戲的時候啊?他這個鬼靈精的兒子剛剛可是爆出了驚天一問啊!

    “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他得先確認自己聽力沒問題。

    “呿!”杜詩凱又是一記不屑的白眼。 “我說,你到底什麼時候愛上雪雁姊姊的啦?”

    他真的沒聽錯!

    “為什麼……你會這樣問?”

    “還問為什麼?難道你不喜歡她?”

    他眨眨眼。

    “你不愛她?”凱凱繼續逼問。

    “這個嘛。”杜信安窘迫地咳兩聲。 “你知道,不管是喜歡或愛,都是很嚴肅的……呃,動詞,需要嚴格定義的,不是隨口說說就可以。”

    “所以你才會到現在還說不出來?”凱凱冷嗤。

    杜信安啞然。

    “你真的很遜。”凱凱雙手環抱胸前園搖搖頭,眼神滿是對他的同情與輕蔑。 “不只打電動遜,談戀愛更遜。”

    這是對老爸說話的口氣嗎?

    杜信安微微寮眉,他應該拿出父親的架勢來治治這孩子的,但自從那個夜晚,他和離家出走的凱凱在浴室裸捏相對時,他便決定,從此以後要跟兒子當好朋友。既然是朋友,他就必須忍受兒子人小鬼大的態度。

    他再度咳兩聲。 “凱凱,爸爸想知道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是雪雁姊姊跟你說了什麼嗎?”

    “她什麼都沒說啊!”

    沒有嗎?他不禁失望。 “那你怎麼會這樣問?”

    “你以為你不說,雪雁姊姊不說,我就看不出來嗎?”凱凱晴嘖有聲地搖頭。 “我知道你喜歡雪雁姊姊,她也喜歡你。”

    杜信安心韻錯拍。 “雪雁……喜歡我?你怎麼看出來的?”

    “吼,我真是受不了你們兩個笨蛋了!”凱凱動地雙手抱頭。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他頓了頓,沒好氣地望向老爸。 “你知道嗎?昨天雪雁姐姐代替你到幼稚園接我的時候,她不像之前那樣在車子裡等我,是直接進來幼稚園了。”

    杜信安聞言大驚。 “她直接進幼稚園?那她沒被認出來嗎?”

    “當然被認出來了啊!”凱凱瞪他一眼,彷彿他這問題問得有多白目。 “雪雁姊姊那麼有名,而且最近新戲又上檔,我們幼稚園老師跟其他小朋友都知道她演那個壞保母。”

    “那個保母不壞,只是有很悲慘的過去,才造成她性情大變。”杜信安下意識地糾正兒子的說法。

    “隨便啦!”凱凱不耐地揮揮手。 “反正大家都知道雪雁姊姊,就連小正也認出她來了,小正他媽跟媽咪一樣都很崇拜雪雁姊姊,每夭都是跟她一起做瑜伽。”

    “然後呢?”杜信安急著想聽重點。

    “然後雪雁姊姊知道我跟小正一直在冷改,就要我們兩個和好,她說我應該向小正道歉,小正也應該向我道歉。”說到這兒,凱凱無奈地將手一攤。 “沒辦法,我們只好和好!”

    “你的意思是,你們都有跟對方說對不起嗎?”

    “嗯,對啊。”凱凱有點不情願。 “我們答應雪雁姊姊,以後要好好相處。”

    “太好了。”杜信安欣慰地點頭,他很高興這件事是如此和平落幕。 “乖孩子。”他贊許地揉揉兒子的頭。

    “這沒什麼啦。”杜詩凱尷尬地躲開爸爸溫柔又戲諸的大手,小臉隱隱赧熱。 “重點是小正問雪雁姊姊跟我是什麼關系,你知道她怎麼說嗎?”

    “她怎麼說?”

    “她說,她是我幹媽。”

    “她說是​​你……幹媽?!”杜信安震驚。

    “對。”杜詩凱煞有介事地點頭。 “爸爸不覺得很奇怪嗎?為什麼雪雁姊姊不說你是她的經紀人,反而寧願說是我幹媽?”

    “對啊,為什麼?”杜信安迷惑不解。

    “你還不懂嗎?真是笨死了!”凱凱放聲囔囔。 “當然是因為她想當我媽媽啊!”

    她想當凱凱的媽?

    杜信安震攝,兒子這番宣言宛如一記轟關雷,震得他胸海浪濤翻騰。

    這不可能吧!他難以置信,只能吶吶地反駁。 “小孩子……別亂說話。”

    “我才沒亂說呢!”凱凱懊惱地皺皺鼻子。 “雖然我也覺得雪雁姊姊配爸爸這個大叔很可惜,你又遲鈍又不懂浪慢,媽咪說只要是正常女人都不會喜歡你,可是有時候愛情就是這麼莫名其妙的一件事,電視上說的。”

    “電視上說的?”

    “對啊,幾乎每部連續劇的男女主角都是莫名其妙愛上的。我沒說錯吧?”

    是沒錯。

    杜信安澀澀地苦笑。這證明那些浮濫的電視電影有多麼“茶毒”一個孩子幼小純潔的心靈

    “我敢打賭雪雁姊姊一定喜歡你。”凱凱靠近他,像吐露什麼秘密般低聲說道。 “不然她不會搬離市區,跟我們一起擠在山上這麼破舊的房子裡,而且還幫你照顧我,教你煮飯做便當給我吃。她本來可以舒舒服服一個人住大房子的,幹麼要來我們家當什麼免費保母?”

    確實很奇怪。杜信安不得不承認。

    “所以啦,爸爸,你打算什麼時候向她表白?”

    對杜信安來說,釐清自己的感情,很難。對女人告白,更難。

    更何況,是對一個曾經被自己重重傷過的女人。

    六年前,曾經有個女孩羞法地對他告白,而他的反應是驚駭、慌張,完全地手足無措。

    這輩子,從未那般心慌過,而且居然是被某個小他十歲的女孩亂得六神無主,他已婚了,是個成熟的大人,她其至口口聲聲喚他大叔,可那天在她面前,他覺得自己像個初次抽煙被逮到的毛頭小伙子。

    他氣她,更氣自己,不該是這樣的,她喜歡他哪一點?他身上有哪裡值得她心動?他們天殺的根本不配!

    他只能以不可理喻的咆哮來掩飾自己的動搖——

    你給我聽著!你不屬於這裡,就算你真的瘦下來變美女,我也不會喜歡你!所以不要像個天真的傻瓜來對一個已婚男人做這種事告白?你真是笨透了!

    他嘶吼看不準她進演藝圈,因為他怕,怕她太靠近他,他會控制不住。

    夠了!大叔,你別說了,不要說了!我懂了,我以後不會再對你說這種話,不會再這麼不知害躁來找你。

    他尖銳的言語,刺傷了她,從那之後,她果然從他生活周遭退隱,不再來找他,反倒是他開始悄悄追逐著她的一舉一動。

    他關心她減肥的進展,旁觀她去舞蹈教室上課,當她為了做瑜伽將自己的肢體伸展到近乎變態的程度!他嚇得心髒差點跳出來,而當她在小劇場的舞台全心投入演出時,他在台下為教精淇的表現用力鼓掌。

    他本以為,兩人從此之後不會再有交集,即便她成功了,預備踏進演藝圈,他都不覺得自己能夠再與她相遇。

    因為她說過,不準他去找她攀關系,而她也會假裝不認識他。

    可她主動來找他了,像個女神般輕飄飄地降臨於他面前,令他受寵若驚。

    她究竟為何指定他當經紀人?

    有時候你真的遲鈍得令人發指。你根本忘了那天晚上對我說了什麼吧?

    他說了什麼?

    記憶裡遺落的那段關鍵密碼究竟是什麼?

    在回想起來以前,他或許沒資格向她告白……

    手機鈴聲驀地響起,杜信安收回思緒,定定神,瞥了眼來電顯示,是那家知名內衣廠商。

    他左顧右盼,確定茶水間內沒其他人,才接起電話。

    “杜先生!你確定要這麼做嗎?”對方劈頭便是一句暴吼,顯然心情很糟。為免耳膜震破,杜信安稍稍拿開手機。 “王經理,這就是我們的條件,如果公司非要拍那種大膽裸露的廣告,那很抱歉,我們雪雁不接這個代言。”

    “在螢幕上露一下會怎樣?這是內衣廣告啊。”

    “要穿內衣當然OK,但一定要跟男主角做出那種低俗的調情動作嗎?這個我們不能接受。”

    “方小姐都能在連續劇裡演保母跟男主人搞暖昧了,拍拍廣告有什麼不行?”

    “演戲歸演戲,那是專業,但廣告代言我們不一定要接。”

    “你!”

    “王經理,我們已經很清楚表明立場了,貴公司是否能接受,就請你們好好考慮,當然我們還是希望雙方能達成井識,愉快地合作。就這樣了,等貴公司決定後我們再聯絡。”

    語落,杜信安瀟灑地掛電話。

    他倒了杯咖啡,正想拿回攝影棚給方雪雁喝時,迎面走來一個身材窈窕的美女。

    是溫曉霧,她若有所思地盯看他半晌,嘲諷地揚嗓——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自以為是地替自已的藝人決定一切,你以為他們會感激你嗎?以為方雪雁會感激你?”

    “你都聽見啦?”杜信安淡淡微笑,雖然她擺明了在挖苦,但他無意與自已以前的藝人起口角,他希望大家好聚好散。 “我不需要雪雁的感激,我只希望她在這一行能少受點傷。”

    “什麼意思?”溫曉霧蹙眉。

    他聳聳肩,比了個手勢。 “或許你們覺得我管太多,妨礙你們的前途,但其實我是真心為你們著想的,演藝圈不是什麼好地方,處處都是陷阱,我不想你們動不動就掉下去,摔得遍體鱗傷,我只想盡可能地保護你們……”

    杜信安猛然一震。

    這話怎麼聽起來好生熟悉呢?他彷彿曾對誰說過。

    你這麼單純的女孩,不適合來演藝圈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如果你非便到要來,唉,那就來找我吧!我當你的經紀人,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盡全力保護你,就算你怨我妨礙你前途也沒關系。

    原來如此,他想起來了​​!

    就是那個下雨的夜晚,他將因減肥過度而暈倒在路旁的她抱回辦公室時,在看著她的睡顏時,曾對她許下這樣的承諾。

    她該是在半夢半醒間聽見了那個承諾吧!所以才會在六年後,毅然決然地來到他身邊。

    思及此,杜信安驀地心魂震蕩,他好想快點見到方雪雁,想抱抱她、親親她,將痴清可愛的她揉進自己骨子裡……

    “你真是傻瓜!”溫曉霧譏笑他。 “就算再被背叛一次也沒關系嗎?”

    “沒關系的。”他恍惚地搖頭、恍惚地笑。就算全世界所有的人都背叛他,他相信雪雁,她絕對會留在他身邊。

    見他神態這般堅決,溫曉霧證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笑笑,邁步離開,她尖銳的嗓音從身後追上。

    “信安哥!”

    他訝異地回頭。 “還有什麼事?”

    她沒立刻回答,眸光忽明忽滅,雙手絞扭,像是掙扎看什麼,終於,她別過眸,幽幽落話。 “我在大陸那幾年,常常想起你,如果我當初肯聽你的話,或許就不用吃那種苦了。”

    這算是在對他示好吧?

    杜信安放柔語氣。 “可你還是走過來了。你現在過得很好,不是嗎?”

    “是啊,我是走過夾了。”溫曉霧迷濛低喃,咬咬牙,忽地轉頭望他。 “信安哥,我還是覺得你是傻瓜,但是……有你當經紀人,其實也不錯。”

    他溫煦地微笑。

    那微笑,令她不由得感到幾許悔恨。 “我不會輸給方雪雁的!”她只能用這番倔強的宣言穩定一顆動搖的心。 “這出戲,我要演得比她更好。”

    他笑意加深,很有風度地朝她豎起拇指。 “加油!”

    “還記得這裡嗎?”

    這天,排得滿滿的拍戲行程難得有一天空檔,方雪雁睡到自然醒,吃過杜信安為她準備的豐盛早午餐,便被他硬拖著出門,開著剛剛買下的RV休旅車來到台北街頭。

    他在路邊停下車。

    “幹麼帶我來這裡?”她不解。 “這裡是哪裡?”

    “你忘了嗎?對你來說,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地方啊!”

    對她來說很重要的地方?

    方雪雁狐疑,看看車窗前方,那是一條紅磚人行道,陽光透過綠蔭篩落,在地面鋪灑點點金光,晶瑩燦爛。

    她看看紅磚道往前延伸,通往一棟高樓大廈,神智驀地一凜。

    對了,那棟大樓裡有她熟悉的健身中心,她曾在那裡學舞做運動,努力瘦身。

    “你怎麼會知道這地方?”她轉頭問杜信安。 “我應該沒告訴過你啊!”

    他只是微笑,降下車窗,讓戶外清新的微風吹進來,撩起她鬢邊細細的發絲。過了好半晌,他才悠然揚嗓。 “我不只知道這地方,還知道你曾經在這條紅磚道上跳舞,像瘋子似地抓看路過的行人又叫又笑。”

    她聞言,諫然一震,駭然瞪他。 “你怎麼會知道?”

    他微瞇著眸,恍惚地進入回憶模式。 “那應該是六年前,你忽然跑來我辦公室對我告白的前一天吧!那天……”

    “不要說了!”她慌亂地阻止他,不許他回憶,不許他道出令她難堪的過往。

    “我要說。”他堅定地望她。

    “不行!”她狠狠瞪他,以女王股的姿態對他下令。

    他揚唇,淡淡地笑,那笑,放肆地勾扯她心弦。

    她惱火了。 “我們不是說好了不再提那件事嗎?”

    “是你說不再提,我可沒答應。”他閑閑地應。

    這人怎麼能這麼無賴啊?方雪雁拿他沒轍。

    “你來跟我告白的前一天,其實我在這裡看見你了……”

    帽糕!他真的要開始說了,怎麼辦?她心韻狂亂,覺得好相,一時不知所措,竟然幼稚地用雙手搗住耳朵。

    她這副模樣,看得杜信安又好笑又忍不住憐愛,但他依然不肯放過她,堅持要繼續說故事。

    “記得我以前一直要你別進來演藝圈嗎?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很討厭自己所在的這個世界。”他澀澀低語,雖然聲調不高、音量不大,她又搗看耳朵,但話裡的憂鬱仍是一點一滴地滲進方雪雁體膚裡、滲進她的心。

    “我覺得很骯髒、污穢,喘不過氣,很想逃,卻又被自己的事業心困住了,走不出去——也許就因為這樣,久而久之,我的心慢慢地封閉了,長出硬亮,誰也進不來。凱凱他媽曾經說我沒辦法愛上誰,我想或許真的是那樣。 ”

    他幽幽嘆息。

    她怔怔地凝娣他不知不覺放下雙手,她好不容易等到他願意主動對她敞開心房,又怎能在這時候將他推拒在外?

    “然後,我遇見了你。”他再度揚嗓,第一句話,便緊緊地牽擰她心弦。 “我那麼討厭的世界,你卻拚命地想進來,為此折磨自己,幾乎不成人形,我很生氣,可又有點佩服,不知不覺地關注起你。這幾年來,我一直默默看看你,你知道嗎?”

    她眨眨眼,呼吸一窒,神魂全系在他身上,系在他唇間吐落的每一句言語。這算是他的告白嗎?為何他說的每個字句,都像在對她下魔咒,教她失魂落魄、動彈不得?

    “我看著你一點一點變瘦,一天比一天漂亮,你來跟我表白的前一天,我在這裡看見你了,看見你因為減了十公斤興奮得在馬路上又叫又跳,逢人就抓住對方炫耀這一點,你一直說你快要成功了,離你的夢想愈來愈近了。其實那時候,你還是個小胖妹啊!只不過變成一個沒那麼胖的小胖妹而已。”

    什麼嘛!結果他還是在刺笑她嗎?

    她懊惱地嘟嘴,可他下一句話,又神奇地安撫了她。

    “我看你那麼開心,笑得那麼燦爛,陽光照在你身上,很奇怪,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撕裂了,有點痛、有點空虛,又有種難以形容的甜密……”他停頓片刻,雙手捧住她絆紅微燙的臉頰,湛眸閃爍著某種異樣光芒。他定定地看著她,看得她心醉神迷,幾乎暈了。

    “我想,就是在那一天,我愛上了你。”

    這句告白園來得那麼猛烈,那麼令她碎不及防,她顫栗著,所有的言語在此刻都化為胸臆間一波波沸滾的甜密。

    “其實我並不希望成為你的經紀人,不希望你是我的藝人,我真正想要的,是你能夠成為我的女人,完完全全屬於我。我怎麼任性地對你耍賴,都不用覺得丟臉,我也希望你能對我撒嬌,不管你想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為你去做,只要你能夠露出像那天一樣開朗燦爛的笑容。 ”

    這太過分了!他太過分了,怎麼能夠,就在車上,在這麼既不浪慢也不特別的空間,對她說出這般甜膩到底的告白?

    更可惡的是,她居然還感動了,心房酣禁,眼眸不爭氣地氦氯淚霧。

    她迷離地瞪他。 “你騙人!你這意思是,你早在六年前就愛上我了嗎?”

    他點頭。

    “怎麼、可能?那時候我還……是個小胖妹啊!”

    “偏偏大叔就愛上了那個小胖妹。”他半挪瑜半自嘲。 “不要說你覺得怪,我自己也很不解,何況我那時候還是個已婚男子,竟然被一個年輕小姑娘攪亂一池春水,我可是比你還驚嚇好嗎?”

    他比她還驚嚇。

    不知怎地,聽他這彷彿玩笑股的口氣,她禁不住笑了,漾著眼淚的笑意,在午後陽光的映襯下,格外動人心弦。

    杜信安覺得自己只能舉雙手投降了,他的理智、情感,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每一個細胞,此時此刻,都不由他控制。

    他只想臣服,臣服於這個女孩、這個女人,她是他的小胖妹,也是他的女王陛下。

    “我想做一件事。”他沙啞地提出聲明。

    “什麼事?”

    “這件事,我從六年前看你在人行道上跟個瘋子一樣地跳舞時,就想做了。”他傾身向她,在她耳畔低聲呢喃,搔得她耳朵發癢。

    到底某什麼事啊?她顫抖的張唇,還夾不及問出口,他的唇便壓倒性的攫住她,深深她、深深她吻著——

    不容抗拒。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6-2 09:14 PM

尾聲

    客廳的電視,播放看近來婆婆媽媽口中津津樂道的連續劇,大老婆與小三大斗法,有人支持大老婆,有人卻說不知人間疾苦的大老婆很欠扁,總在無意間傷害人,還不如那個身心都傷痕累累的小三,反而更惹人心疼。

    此刻連續劇正演到高潮,大老婆終於要推開房門,即將親眼目睹自己的老公跟保母在床上偷情,緊張緊張緊張、刺激刺激刺激……

    “呿!根本就沒人在看電視嘛。”

    杜詩凱不屑地碎碎念,摟著愛犬小七,遠遠地躲在客廳一角。

    爸爸跟雪雁姊姊說這段劇情兒童不宜,趕他回房裡做功課,他以為他們會認真看電視上雪雁姊姊的精彩演出,結果兩個人卻是在沙發上親密地摟摟抱抱,說些言不及義的廢話——

    “我想演好萊塢電影!你有辦法讓我不用出賣身體、不用作踐自己,就能演到好角色,紅遍全亞洲、全世界嗎?”

    “我會努力的。”

    “人家還想拿到最佳女主角獎。”

    “呵呵,這就不是我努力能辦得到的了。”有人很白目。

    “你的意思是我拿不到獎?”有人生氣了。

    “我的意思是,這需要你自己的努力。不過我相信你,憑你的演技和敬業的態度,只要經過幾年磨練,遲早有一天能得到大獎肯定。”

    “你真的信我?”

    “嗯。”

    “我也相信你,全心全意、百分之百地相信你。”

    拜託,夠了沒啊?杜詩凱翻白眼。這兩個大人都不覺得這些惡心的對白跟現在電視上演的劇情很不搭軋嗎?

    “小七,你覺不覺得他們很白痴,像笨蛋一樣?”

    小七自喉間滾動幾聲咕嚕,顯然很同意小主人的見解。

    杜詩凱咭咭搖頭,正想再跟愛犬說些什麼,沙發那邊傳來夏惡心的砲彈攻擊——

    “我愛你,小胖妹。”

    “我也愛你,大叔。”

    救人啊!他快吐了!

    杜詩凱一手搗喉嚨,一手捧胸口,狀若極度不舒服。

    小七擔憂地望他,磨蹭他的腿,吠叫兩聲。

    “別擔心,我沒事啦。”杜詩凱用力抱愛犬,吃吃地笑。

    這笑聲總算惹來在沙發上甜言蜜語的兩個大人注意,同時起身望向他。

    “不是叫你回房做功課嗎?怎麼又跑出來了?”杜信安首先開嗆。

    杜詩凱倒爸爸扮兔臉,邁開兩條短腿,咚咚咚咚地跑過來,硬卡在一對有情人中間。

    “我也愛你們!你們兩個愛不愛我?”

    要比惡心誰不會?他也是有練過的好嗎?

    “愛啊,當然愛。”雪雁姊姊笑著攬住他,他乘機得寸進尺,將小小的身軀蜷進她嚇裡,緊緊地貼著那柔軟的胸部。

    想當然耳,他那個小氣爸爸立刻吃醋了。

    “你這小鬼!給我放規矩點,小小年紀就學會吃豆腐像話嗎?!”

    “呵呵呵——”他偏要不規矩。

    “給我滾開!”

    “不要,我不要!嚕嚕嚕~~”

    “嚕你個大頭啦!”

    一場父與子的戰爭,就此熱鬧開打。

    戰利品會是什麼呢? !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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