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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可薔 - 危險遊戲【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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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伊友
時間:
2013-1-18 11:00 AM
標題:
季可薔 - 危險遊戲【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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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一開始,他為了各種目的接近江善庭,唯一不存在的目的就是愛;
因為他早已沒有心,也不需要,只有機敏的頭腦和深沈的算計就夠,
偏偏江善庭和他是天差地別,他偽裝得有多好,她就有多差,
想在他面前做個淑女,卻常常被他逗得團團轉;
這樣的她很天真可愛,也很容易掌控,眼看目標近在眼前,
一個意外卻突然終止他的遊戲,他才領悟,原來那個女孩雖然讓他覺得傻,
但也讓他笑,他以為從前那些種種討好她的舉動是為了早點達到目的,
可原來,是自己真的想寵寵她,想在她身上找幸福,只是一切已經來不及,
他終究是真的失去她了⋯⋯付出真心、奉獻一切,
換來的卻是撕心的痛和不堪的真相,她決定賭上人生,
徹底改變自己,只為了這男人──狄在風;
這一次,她要跟他討回葬送的愛情,要他嚐到她受過的傷心,
所以,那曾經停止的遊戲又要開始,征服才是最終結局⋯⋯
【出版日期】 2012/9/13
【出版社名稱】狗屋/ 果樹天地
【書系及編號】采花系列 1167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3-1-18 11:10 AM
楔子
「準備好了嗎?」
「嗯。」
「鏡子拿著。」
「是。」
「張開眼睛吧!」
真的要看嗎?
坐在床邊的女人咬咬牙,心韻不規則地跳著,她不想承認,但她真的很緊張,很怕面對鏡中的自己。
兩年前一場突發的車禍,她遭火紋身,灼傷了大腿,以及半張嬌嫩的臉蛋,經過一段痛苦漫長,彷佛永無止境的複健後,傷疤終於漸漸褪了,傷口移植了新的肌膚,麼了防止麼面變形,有數個月時間,她甚至必須戴上透明面膜,好不容易卸下後,接著,是一場精密的整型手術。
是的,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她換了一張臉,也冷硬了一顆心。
她發誓,要捨棄過去,做全新的自己。
從前的她,並非一個勇敢的女人,而今,她必須學會堅毅果敢。
她不能害怕,無論面臨什麼樣的挑戰,都不能怯於相迎,這是她早就跟自己說好的。
所以,睜開眼吧!看看鏡中的你,究竟成了什麼模樣?
她深吸口氣,緩緩地、緩緩地揚起細密的眼睫,望向手中那面明鏡。
她看見一個漂亮的女人,很美,比她想像中還美上許多,挺直的鼻梁,嘴唇豐滿,透著淡淡嫣紅色。
她的眼睛也美,是深邃又自然的雙眼皮,更襯顯眼神清亮,眉毛斜飛,帶著幾分英氣。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鏡中的容麼顯得清瘦。事實上,她整個人輕盈窈窕了不少,不再是從前那個圓滾滾的小胖妹。
她變美了,也變瘦了,這不就是她一直以來的心願嗎?可笑的是,非得經過一場悲慘的車禍才能實現。
「喜歡這張臉嗎?」整型醫生問她。
喜不喜歡並不是重點,現在的她,只能接受這張臉。
櫻唇微牽,拉出自嘲的笑意。「醫生。」
「什麼事?」
「你坦白告訴我,以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如果我想用這副容貌勾引男人,成功的機率有多高?」
「怎麼會問這樣的問題?」醫生詫異,跟著忍不住笑了。「如果你是對我的技術沒信心,我敢保證,絕對沒人會發現你這張臉是整過的,而且只要你願意發揮一點女性魅力,男人絕對手到擒來。」
「是嗎?」她凝睇鏡中清麗陌生的容麼,唇畔笑意逐漸加深,直到笑出兩個甜蜜飛舞的酒窩。
只要她願意,沒有征服不了的男人。
「謝謝你,醫生。」她盈盈起身,臨走前,回眸嫣然一笑。「對了,醫生,我想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不過萬一見到了,請記得我的名字,我叫——江、雨、歡。」
今天是她的忌日。
煙雨濛濛,一個男人穿越雨霧,捧著一束粉紅色的鐵達尼亞玫瑰,來到位於東臺灣某座山間的私人墓園,茵綠的斜坡上,立著一座精致的大理石墓碑。
這裏頭,躺著他的未婚妻。
江善庭,一位任性嬌縱的千金小姐,所有心事都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單純得近乎幼稚。
他不討厭她,卻從未真正愛過她。
因麼愛情對他而言,是太奢侈的負擔。
男人蹲下,將燦爛的花束擱在墓碑前,從背包裏取出事先買好的沛綠雅(Perrier)氣泡礦泉水,旋開瓶蓋,緩緩傾倒瓶身。
天空飄著細雨,與灑落墓碑的礦泉水融流,細雨如針,刺透了狄在風身上的深灰色風衣。
「好喝嗎?」他低語,問著一個不可能回應的亡魂,耳畔迴旋著一道來自過往的嬌嗓。
不管不管!人家只喝Perrier的氣泡礦泉水,而且還要加檸檬片喔!
「我忘了加檸檬片,你會怪我嗎?」
他伸手,撫弄那水潤冰涼的墓碑,指尖緩緩畫過刻在上頭的隸書——
愛女江善庭之墓。
據說這字是她父親親自寫上的,一筆一畫,蒼勁而有力,滿蘊著感情。
失去最寵愛的掌上明珠,他知道她的父母都很傷心,然而,他安慰不了他們,因麼她的死,或許與他有關。
雨一直下,寒風吹來,刺痛男人瘦削的臉頰。
他在墓前坐了許久,思潮起伏,想的都是他以麼早已麼卻的回憶。
那一幕幕黯淡的往事,他以麼早已忘懷,原來並沒有。
要多久才能忘呢?
還要多久,他才能擺脫過去,重新出發?
男人深吸口氣,雨滴冰著他的臉,寒意絲絲滲入體內,他甩甩頭,毅然起身。
他漠然盯著墓碑,許下最無情的誓言——
「我不會再來了,善庭,明年這時候,我會忘了你!」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3-1-18 11:11 AM
第一章
起床了!江善庭,再不起來看我怎麼對付你!快起床,美好的一天開始了,你不想快點見到我嗎?寶貝,別賴床了,乖!起床了,江善庭,再不……
清晨七點半,鬧鐘錄下的喚醒鈴一陣轟然作響,一個男人的嗓音不停在室內盤旋。
「嗚……吵死了啦,你很煩耶!」
江善庭在半夢半醒中迷蒙地掙扎,螓首埋進鬆軟的枕間,蒙住自己的耳朵,試圖逃避男人的聲聲呼喚。
可惜那傢夥不肯輕易放過她。
起床了!江善庭,再不起來看我怎麼對付你……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
江善庭躲不過「魔音傳腦」,只能宣告投降,認命地坐起身,伸手揉了揉一頭亂髮,眼皮眨了又眨,還酸澀著。
鬧鈴依然繼續響。
寶貝,別賴床了……
她按下喚醒鍵,對凱蒂貓造型的鬧鐘扮了個俏皮的鬼臉。「吵死了啦,狄在風,不想理你,哼!」
語落,她打個呵欠,又賴坐在床上好片刻,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下床,穿上軟綿綿的凱蒂貓拖鞋,往浴室走。
「喵嗚、喵嗚。」
細微的貓叫聲揚起,跟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親熱地擠在她腳邊,舔她白皙的腳踝。
她吃吃地笑,蹲下身,一把抱起一隻肥嘟嘟的白毛波斯貓。「很癢耶,丫頭,幹麼一大早就鬧我啦?」說著,她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貓頭。
「喵嗚。」肥貓撒嬌地舔她手背。
她抱著貓咪進浴室,將牠放在大理石面的洗手台邊。
「哇,丫頭你愈來愈重了,該不會又長胖了?」
貓咪睜大猶如寶石般的藍眼睛,抗議地喵嗚幾聲。
「知道了,知道了,你在說我這個主人也差不多,對不對?」江善庭對寶貝貓咪眨眨眼,琥珀色的眼瞳同樣流轉著絢麗光采。「你等等喔,我來量個體重看看。」
說著,她按下角落數位體重計的開關,裸足站上去,跳出來的數位令她不禁又驚又惱。
「天哪,65!糟糕了啦,人家又變胖了!嗚~~」
一道笑聲乍然響落。
「誰啊?」她忿忿回眸,只見母親不知何時站在浴室門口,正笑盈盈地望著她。
「65就65,幹麼發出這種慘叫啊?」江媽媽嘲笑自己的女兒。「你以前又不是沒有更胖過?還記得你高中時的體重嗎?我記得有——」
「別!」江善庭急忙踏步上前,伸手堵住母親的唇。「我不想聽啦,媽咪你好壞,又拿以前的事笑人家。」她不依。
江媽媽拉下女兒的手,笑得更樂了。「我是說實話。」
「人家不要聽啦!」江善庭跺跺腳。
「好,好,那我不說就是了。」江媽媽愛憐地拍拍女兒的臉。「我是來問你,什麼時候要下樓吃早餐啊?你不是跟在風約九點嗎?現在都快八點了。」
「對喔!」江善庭猛然驚覺。「糟糕糟糕,要來不及了啦!」
顧不得母親還在旁邊看,她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臉,動作近乎粗魯。
江媽媽看著,忍不住搖頭。「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莽莽撞撞的女兒啊?」
「嘻。」江善庭刷出滿口泡沫,轉頭對母親笑,模樣傻乎乎的。
江媽媽拿她沒轍,只能無奈地一攤雙手。「弄好之後就快點下來吃飯,別拖拖拉拉的。」
「……好。」
話雖這麼說,等江善庭梳妝完畢下樓時,已經超過八點半了。
為了令心愛的男人驚豔,她在更衣間裏東挑西選,連換了好幾套衣服,最後才選定一件不那麼顯胖的珍珠棉上衣,搭米色休閒長褲,微鬈的長髮麼成一束俏麗的馬尾,發際別著水鑽玫瑰髮夾。
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包括戴在腕間的寶格麗手錶,以及Prada休閒背包。
走進餐廳時,餐桌上已擺滿了豐盛的早餐,中西合璧,應有盡有,空氣中飄著濃郁的咖啡香。
江爸爸一面喝咖啡,一面讀財經報紙,江媽媽則和已經在江家待了很多年的女管家熱烈地討論這周末在家宴客的事宜。
「爸爸、媽咪、晴姨,早啊!」江善庭乖巧地一一打招呼。
「我們寶貝女兒終於打扮好了。」江爸爸放下報紙,一臉寵溺的笑容。「我瞧瞧。」
江善庭旋了個圈,擺出模特兒走秀的姿態。
江爸爸拍拍手。「不錯不錯,好看!」
「真的嗎?」江善庭擺出狐疑的表情。「爸你可別哄我喔。」
「你爸爸一向說一不二,你不曉得嗎?」江爸爸擠眉弄眼裝生氣。
「呵呵。」江善庭甜甜地笑了,頰畔舞動著兩個深深的酒窩,她走到父親身後,雙手撒嬌地勾攬他頸脖。「我就知道爸爸最好了,我好愛好愛你喔!」
「好了,都幾歲了還撒嬌?」江爸爸明明樂得心花怒放,卻還故意拍開女兒的手。
「哇,那媽咪呢?」江媽媽在一旁表示吃醋。
「媽咪也一樣啊!」江善庭連忙走過來,同樣送上一個親昵的擁抱。「人家也很愛很愛媽咪的。」
「嘖,少來!」江媽媽不買女兒的帳。「以前你說最愛爸媽我們還相信,現在你整個心我看都被你那個男朋友給勾走了吧。」
「對啊,我也覺得現在肯定是在風第一,我們兩老只能排第二。」江爸爸戲謔地附和。
「吼,你們兩個幹麼這樣啦?」江善庭嬌嗔。「你們女兒是那種有了情人就忘了爸媽的人嗎?」
「很難說。」
「我覺得就是。」
兩老異口同聲。
江善庭嘟嘴,雙手叉腰,擺出一副嗔惱的姿態。
管家晴姨見了,笑著走過來,將她拉到餐桌旁。「好了,小姐快點吃飯吧,我做了你最愛的蘿蔔糕。」
「謝謝晴姨。」江善庭膩聲道謝。「還是晴姨對我最好了。」
「現在又說阿晴對她最好了,嘖嘖嘖。」江媽媽故作哀怨地望向老公。「我們這個女兒還真懂得見風轉舵啊。」
「就是啊,唉唉。」江爸爸也裝無奈。
兩老一唱一和,開掌上明珠的玩笑,言辭之間盡顯寵愛。
江善庭也懂得爸媽只是在逗她,笑笑,拾起筷子吃蘿蔔糕,剛咬了兩口,江媽媽便突如其來地問。
「對了,寶貝,在風到底什麼時候要跟你求婚啊?」
她聽了,差點嗆到。「咳咳,媽咪你說什麼?」
「我問在風跟你求婚了沒?」
「當然……還沒啊!」江善庭舉杯喝口冰水,順順自己的胸口。「我們才交往還不到一年好嗎?」
「當年我跟你爸才相親三個月就結婚了。」
「那是你們那個年代,我們現在不一樣啦。」
「哪里不一樣?自由戀愛就一定要拖那麼久喔?」江媽媽笑著逗女兒。「還是說人家根本不想跟你結婚?」
「吼,媽。」江善庭窘得臉色緋紅。「你很煩耶,這種問題幹麼問我啦?」
「好吧,那我等下直接問在風。」
「別!千萬不要——」
「什麼問題要問我?」一道清雋的嗓音驀地揚起。
江善庭一窒,心虛地回眸,果然見到男友俊拔的身影出現在餐廳門口。
她頓時尷尬不已。
她有個很帥氣的男友。
狄在風,見過他的人都會被他迷住,他長相俊美,卻又不是那種斯文書生樣,膚色古銅,體格健碩,陽剛味濃厚。
更迷人的是他那雙黑亮的眼眸,有時閃著睿智幽默的光采,有時又深邃幽沈,教人難以參透。
他不僅外表帥,工作能力也是一等一,在她父親的公司擔任業務經理,表現有口皆碑,男人女人都對他服氣。
他太好了,好到她經常以麼他是天上神只降臨,而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竟有資格得到他的愛?
她長相不算漂亮,五官普普通通,幸好肌膚水亮細白,勉強稱得上清秀,圓亮的大眼睛和深甜的酒窩算是麼她的相貌加分,但可惜的是,她沒有一副纖瘦窈窕的好身材,天生易胖的體質讓她的體重永遠超標中,圓滾滾的外形總是令她自慚形穢。
以狄在風內外兼修的條件,他可以選擇任何女人,怎麼愛上如此平幾的她?
「你到底愛我哪一點?」
陽光普照的午後,江善庭與狄在風走過陽明山健行步道,爬上擎天岡山頂,坐在綠草如茵的山坡上,遠眺蔚藍的天空,吃著他親手做的三明治,喝著她帶來的沛綠雅氣泡礦泉水。
兩人席地野餐,說說笑笑,她忽地賴進他懷裏,仰著雪白圓潤的臉蛋,撒嬌地問著重復問過不知幾百次的問題。
狄在風歎氣,翻翻白眼。「又來了。」
「怎麼了嘛?」她不依。「如果不是你老是不回答我,我幹麼一直問這種問題啊?」
「我不是說過了嗎?」他捏捏她翹挺的鼻子。「我愛你的全部。」
「哪有可能全部都愛啊?」她才不信。「一定有特別喜歡哪里,特別不喜歡哪里,你就坦白跟我說啊!」
「我說了,你打算怎樣?」
「好的地方我保留,不好的地方我就改。」
「真的願意麼我改?」
「這麼說,你真的有討厭我的地方?」她嘟嘴。「哪里?你討厭我哪里?」
「不是在問我愛你哪一點嗎?怎麼變成討厭你哪里了?」他戲謔。
她一窒,櫻唇噘得更高了。「還不是你自己說的嘛!」
「呵呵。」他笑了。
她沒好氣地瞪他。雖然她很愛看這男人的笑容、聽這男人的笑聲,但當他這般好整以暇地捉弄著她時,她還是覺得很怒很怒啊!
「你好可惡。」她用力捏他手臂的肉。「就愛欺負我。」
「還不都是因麼你老愛問這種傻問題?」
「哼!」
「好好,我回答就是了。」他舉起右手作投降狀,故意眯眸想了好一會兒,吊足她胃口。「我啊,喜歡你傻氣的模樣。」
「什麼?」她愣住,滿心期盼卻盼來這種答案。「我哪里傻了啊?」
「老是問這種問題,還不傻嗎?」說著,他彈指賞她額頭一顆爆栗。
「呿。」她咬咬唇。「那你討厭我哪里?」
他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
「就是沒有我討厭的地方啊,傻丫頭。」他輕輕拍她的頭。
滿是寵愛的動作逗樂了江善庭,她吃吃地笑了,習慣性地用唇咬著拇指,睜著小鹿似又圓又亮的眼眸,臉頰透著玫瑰色紅暈,看來果然一副傻乎乎的模樣。「我說在風啊,」兩條藕臂掛上他肩頸。「你知道你來我家接我的時候,我爸媽想問你什麼問題嗎?」
「什麼問題?」這點狄在風也很不解。「那時候你不是不肯讓你爸媽說?」
「因麼人家不好意思嘛。」她扭捏地低下眸。
「到底什麼事?」他更好奇了。
「他們問,」她頓了頓,從眼睫下偷窺他,嗓音細微,像貓咪喵嗚。「你麼什麼到現在還不向我求婚?」
狄在風聞言,震了震,不可思議地盯著懷裏的女孩。「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呿,怎麼會不知道?」
「知道還跟我說這種事?你這簡直就是變相在暗示我求婚。」
「我是在暗示你沒錯啊。」既然事情說開了,她索性揚起臉,直勾勾地瞅著他,清亮的眼眸眨呀眨的,既直率又無辜。
他無言。
「幹麼一副這麼吃驚的樣子啊?」她從他懷裏起身。「我們都交往快一年了,你幾乎每個禮拜都到我家吃飯,我爸媽根本老早就把你當女婿看了,他們當然會盼著你快點跟我求婚,這樣有很奇怪嗎?」
是不奇怪,奇怪的是,一個大家閨秀竟能毫不害羞地將這種事說出口,她不懂得女兒家的矜持嗎?
狄在風莞爾,正欲發話,手機響起簡訊鈴聲,他點閱內容,眼神一凜。
「誰傳來的簡訊啊?」她好奇地問。
「沒事,公司的人傳來的。」他故作漫不經心地收起手機。「你多吃點三明治吧!你不是說很好吃嗎?」
「是啊,真的很好吃。」她歡樂地從野餐籃裏拿起一個切成小三角形的三明治。「你很會做吃的耶,我媽一直要我去上烹飪班,她說不然我以後嫁給你,連一頓飯都煮不出來,一定會被你笑。」
「堂堂江家大小姐,有必要親自下廚嗎?」他調侃。「這種事讓傭人做不就得了?」
「可是人家偶爾也會想做一頓飯給你吃嘛。」她嬌嬌地笑。「這樣才算是好老婆,對不對?」
「我是娶老婆,不是娶做飯的女傭,而且誰說我要跟你結婚了?」
「你說什麼?!狄在風,你欠扁喔!我不管!限你一個禮拜內向我求婚,不然我們就分手!」
「太可怕了,怎麼會有這種女人,居然威脅自己的男朋友求婚?」
「怎樣?不行嗎?我可是江善庭,要怎樣就怎樣,你敢不聽話?」
「……」
「幹麼不說話?難道你真的打算跟我分手嗎?你這個壞蛋、大壞蛋!我討厭你,你壞透了……」
他壞透了。
她說得沒錯,他確實是個壞男人,接近她是不懷好意,奪取她芳心只麼了利用她。
他是壞,他從不否認這一點。
只可惜她到現在都還不曾真正認清他的本質,一直以麼他深深愛著她、寵著她,甚至還大著膽子問他怎麼不向她求婚?
求婚?!哈。
天真的傻女孩,難道她以麼嫁給他的日子會過得很幸福?
幸福,不是他給得起任何女人的東西,這點,很早以前就有人對他說過了……
「在想什麼?」一道柔軟的聲嗓悠悠喚回狄在風遊走的思緒。
他定定神,望向站在吧台對面的女郎,她很美,五官是那種絕對的豔麗,一眼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身材更是窈窕火辣,不輸頂尖模特兒。
曾詩詩,某方面來說,算得上是他的紅麼知己,也是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
「沒事。」他淡淡聳肩。「想喝點什麼?」
「你這裏除了氣泡礦泉水,還有什麼?」她眨眨刷得濃密的睫毛,問話明顯在諷刺。
他笑笑,很清楚她不愛喝有氣泡的飲料。「我幫你泡杯紅茶吧!」說著,他舉手打開櫥櫃,取出茶罐,麼她泡茶。
曾詩詩坐上吧台前,窄裙因坐姿拉更緊,露出兩條修長細緻的美腿。「你今天跟江善庭在一起,對吧?」
「嗯。」
「我就知道,怪不得連簡訊也忘了回我呢。」她嬌嗔。
狄在風執起熱水壺,將滾燙的熱水沖進玻璃茶壺裏,一面悠哉地揚嗓。「聽你這說話的口氣,你該不會是吃醋吧?」
「對你吃醋?」曾詩詩伸手撥了撥長髮,儀態嫵媚。「我又不是太閑,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幹麼?」
「呵。」他輕笑,將一杯麼色瑩潤的紅茶遞給她。「你不是說你們舞團要徵選女主角嗎?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曾詩詩捧起茶杯,閑閑啜飲。「你認麼呢?」她反問,明眸眨了眨。「我有可能放過這大好機會嗎?」
狄在風凝視她,從她眼裏看到女人的陰狠與決絕。
之前那個預定出演女主角的資深前輩,就是因她從中設計,才會跌倒受傷。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當事情不如她的意的時候,她會不擇手段改變一切。
他也一樣。
就因麼他們倆是同類,都不肯順服命運,隨時準備反抗命運,才會如此相知相惜。
狄在風收回視線,打開冰箱,取出一瓶沛綠雅氣泡礦泉水,旋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大口,跟著拿衣袖抹了抹嘴。
曾詩詩若有所思地注視他的舉動。
「怎麼了?」他察覺她異樣的眼神。
「沒有。」她啜口茶,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只是想知道,你跟那個江善庭到底進展得怎麼樣了?」
「能怎麼樣?就這樣。」他四兩撥千斤。
她可不滿意這樣的回答。「你不會真的愛上她吧?」
他聞言,胸膛震了震,沖口而出。「怎麼可能?」
這反駁來得太快了,快得反倒更令她懷疑。
他看出她不相信,劍眉斜挑。「我不是說過了?她只是我的一枚棋子而已,我不可能對她動心。」
「這世上沒什麼事不可能的。」她冷哼。
「你還不夠瞭解我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嗎?」他犀利地反問。
曾詩詩凝睇他,像是想從他眼底窺探他這番言語的真實性,然後,她嫣然一笑。「說得也對,你不可能喜歡上那種單純無知的女孩,那麼輕易就能玩弄在掌心,就一個男人的立場來看,簡直太沒挑戰性了!」
確實很沒挑戰性。
狄在風尋思,仰頭又灌了口礦泉水,氣泡在舌間躍動,他品麼著那有些酸澀的滋味,嘴角無聲地勾起一抹諷笑,薄銳如刃——
他不會愛上江善庭,絕無可能!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3-1-18 11:12 AM
第二章
「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好想你喔!」
江善庭坐在床上,膝上攤著一台薄薄的筆記型電腦,白色外殼亮著一顆咬了一口的蘋果,線條優美。
螢幕上,狄在風俊朗的臉孔清晰地顯現,浮著淡淡笑意。
她在臺灣,他在日本,兩人利用視訊程式隔海訴相思。
「再兩個禮拜左右吧,這次的案子比較複雜,需要一點時間處理。」
「還要兩個禮拜握?」江善庭嘟嘴,不開心了。「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大案子啊?非要你親自去處理不可?你就不能趁周末回來兩天嗎?」
「這周末我已經安排好了跟客戶開會。」狄在風解釋,安撫她的情緒。「你乖,去找朋友逛街喝茶,你不是有一陣子沒跟你那些高中好姊妹見面了嗎?一定很想念她們吧!」
「可是人家更想念你啊!我們都兩個禮拜沒見了,還要再等兩個禮拜。」
「那也沒辦法啊,我是麼了公事出差,又不是去玩。」
「哼,都怪爸爸啦!」江善庭決定遷怒到父親身上口「幹麼誰都不派?偏偏派你出差,而且只讓你一個人去忙,他是想累死你嗎?」
「董事長是信任我,才把事情全權交給我處理啊。」
「唉,人家不管啦,就是要怪他!」
江善庭平常時候調皮可愛,但耍起任性來,脾氣可也是拗得很嚇人的。
狄在風很瞭解她的個性。「知道了,我答應你,下禮拜至少抽一天回臺灣陪你吃飯,這樣總行了吧?」
她眼睛一亮。「你說的喔?」
「君子一言既出,四馬難追。」
「呵呵,我就知道你最疼愛我了,親一個!」說著,她湊近螢幕,撅起紅唇送出一個響亮的飛吻。
他被她淘氣的舉動逗得又無奈又好笑,只能搖頭。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談的都是戀人之間瑣碎的絮語,毫無重點,她笑嘻嘻地向他報告自己最近正努力減肥,他故作嚴肅地打量她半晌,聳聳肩。
「好像看不出什麼效果。」
「什麼?!」她嬌嗔。「哪會沒效果啊?你看看,我的臉,是不是瘦了很多?雙下巴都不見了,有沒有?還有手臂的肉肉也變比較少了。」
「嗯。」他湊近螢幕,假裝很認真地研究。「還是沒感覺。」
「狄、在、風!」她又窘又惱。「明明就有,你幹麼鬧人家啦?我今天早上量體重,瘦了三公斤耶!你知道我這禮拜晚餐都忍住,只吃一小盤沙拉嗎?」
「只吃沙拉?」他聽了,劍眉收攏。「這樣子你晚上豈不是要餓到睡不著?」
「你也知道我會餓到睡不著握?哼,那還這樣笑人家!」她委屈地抿嘴。
狄在風注視她,良久,沈聲揚嗓。「你不需要這樣,善庭。」
「怎樣?」她撇過臉,賭氣問。
「不需要麼了減肥,強迫自己不吃東西,這樣會搞壞身體的。」他正色說道。「你就算維持這樣的身材,也很好看。」
「你騙人!」她自眼角餘光偷窺他。「我這麼胖,哪里好看了?」
「我覺得好看啊。」他輕聲笑。
她匪了怔,回過頭,螢幕上的他笑得好溫柔,溫柔得令她芳心融化。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他柔聲問。
她震顫,頰畔不禁渲染霞色。「好吧,就勉強相信你好了。」
他又笑了,笑得她越發嬌羞。
「不理你了啦,我肚子餓了,要去吃點東西。」
「去吃吧,多吃一點,吃飽一點。」
她對他扮鬼臉,切斷連線後,好片刻,她只是戀戀不捨地盯著螢幕,唇畔漾著甜蜜蜜的笑。
「夠了沒啊?瞧你笑得像花癡似的!」一道嘲謔的聲嗓忽地從門口處傳來。
她愣住,轉頭一望,一名男子斜倚在門邊,年約二十五、六歲,膚色曬得黝黑,及肩的長髮束成帥氣的馬尾,頗有幾分浪蕩氣質,他將雙手閒適地交疊於胸前,臉上笑咪咪的。
「沈繼宗!」見他突如其來地出現,江善庭的反應是翻翻白眼,一臉不屑。「這麼晚了你來幹麼啊?」
「無聊來找你玩a」沈繼宗大踏步走進來,大手不客氣地直接往她頭頂一拍。「又再跟那個狄在風勾勾纏啊?」
「什麼勾勾纏?」江善庭伸手揉揉被打痛的頭頂。「你很粗魯耶,不是早就警告你不准這樣打我了嗎?還有,誰允許你進我房間了?這是女人閨房,你一個大男人可以隨隨便便這樣板進來嗎?」
「我們倆是什麼關係,還分什麼男跟女的?」沈繼宗右臂一勾,勒住她頸脖。「你就跟我親妹妹沒兩樣,放心吧,我不會吃了你的!」
「誰怕你吃了我啊?」她張嘴用力咬他手臂,他痛得連忙放開。「我是要你以後跟我保持點距離,不然我男朋友會生氣的。」
「怎麼?狄在風跟你抱怨過我嗎?」
「抱怨是沒有,不過他有點奇怪麼何我跟你交情特別好。」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家裏就隔一條馬路,整天不是你到我家就是我來你家,這樣交情還能不好嗎?」
「所以我衰透了啊!怎麼會跟你這種人是青梅竹馬?」
「聽你這口氣是很不滿樓?」說著,沈繼宗不安分的雙手又要往江善庭身上鑽。
「別!」她機靈地趕忙跳開,從另一邊躍下床,雙手在胸前握成拳,擺出一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姿態。
沈繼宗快被她笑翻,捧著肚子,差點胃痙攣。「拜託!我說……江善庭,你又不是什麼絕世大美女,長得不怎麼樣,又胖得像乳牛,我對你沒興趣啦!」
「誰管你對我有沒有興趣啊?」江善庭懊惱,走過來踢他一腳。「總之以後不准對我毛手毛腳的。」
「遵命,公主殿下。」沈繼宗笑著故意鞠躬哈腰。
「呿。」江善庭懶得理他,施施然往房門外走。
「你去哪兒?」沈繼宗跟在後頭。
「肚子餓了,想吃點宵夜。」
「你前幾天不是才說要減肥嗎?還吃?」
「你管我!我男朋友怕我餓壞了,要我多吃點東西。」
「嘖嘖嘖,看來那個狄在風還真的挺心疼你的。」
「那當然,我早就說過他很愛我。」江善庭眉眼彎彎,藏不住得意。
沈繼宗笑笑。「那就好,我本來擔心他接近你只是麼了江家財麼……」
「就說了不是嘛!」江善庭有些惱,眸刀銳利地砍向這位總是口無遮攔的青梅竹馬。
「算我錯」沈繼宗舉手作懊悔狀。「不過話說回來,像狄在風那種條件的青年才俊,會看上你也真不簡單耶,你可得好好把握。」
「我知道,還用你說喔?」
「我是怕你傻啊!」沈繼宗握拳敲她後腦勺一記。「像他那種男人不曉得身邊有多少女人圍著他轉,你小心到手的肥肉被搶走。」
「什麼肥肉?你講話一定要這麼難聽嗎?」
「我是實話實說啊!」
那倒是。江善庭咬唇,不覺壑眉深思。雖然這傢夥講話不中聽,但說得還是有幾分道理,聽說日本美眉又溫柔又主動,難保不趁著他人在異鄉寂寞,刻意招惹他。
「你怎麼了?」沈繼宗察覺她神情不對勁。「在想什麼?」
「我在想……」她望向他,水亮的眸閃著決意的光芒。「我應該去東京一趟。」
四月,東京,正是櫻花盛開的時節。
江善庭一出機場,坐上計程車,便直奔東京市區,一路不時可見櫻花雨飛落,她靠著車窗欣賞沿途美景,芳心興奮地躍動著。
在風見到她忽然來了,肯定會嚇一跳吧!她不僅風塵僕僕特地從臺灣飛來看他,還買了他最愛吃的手工鳳梨酥。
到時,他倆一邊喝日本茶,一邊品嘗美味的點心,氣氛該有多風雅!
江善庭樂陶陶地幻想著,在腦海編織美夢,好希望快點見到他啊,真是一分一秒都等不得了,相思的滋味太澀太苦……
「小姐,請問你剛說要去的四季飯店是在丸之內的那一家嗎?」司機以麼腳的英語確認。
「不是,是在樁山莊那家。」江善庭取出皮革筆記本,找出父親的秘書事先幫她畫好的地圖。「嗯,我瞧瞧啊……對了,就在早稻田大學旁邊。」
「我知道了。」司機點頭,老臉拉開微笑。「小姐很有品味呢,這家飯店擁有一大片的丘陵庭園,又瀕臨神田川,現在櫻花滿開,一定很美。」
「對啊!我還聽說飯店裏就有一間教堂,是真的嗎?」
「嗯,沒錯,有很多新人都在那邊結婚。」
太好了!江善庭抿嘴偷笑,圓眸流轉著貓咪似的調皮光采。
等著瞧吧,她絕對要拐到狄在風在教堂裏向她求婚,呵呵呵。
「你怎麼來了?」
傍晚,回到飯店,服務台的小姐通知狄在風有個訪客正在大廳等他,他順著小姐手指的方向走去,繞過一盆綠色植栽,隱在窗邊沙發座後的,是一道纖細窈窕的倩影。
他一時不敢相信,愣了兒秒。
「你總算回來了。」曾詩詩盈盈起身,朱唇勾著嫵媚淺笑。「我來告訴你好消息的,我中選了!」
「什麼中選?」他疑惑地頓了頓,驀地靈光一現。「你是說女主角微選的事?」
「沒錯。」
「這麼說……」
「我可以演女主角了,我的夢想要實現了!」
怪不得她會如此激動,迫不及待地飛來日本找他。
狄在風莞爾。「真難得看你這麼開心。」
「走吧!」她熱情地勾挽他臂膀。
「去哪兒?」
「去慶祝啊!我好不容易能當女主角,你總該請我好好大吃一頓吧。」
「也對,你想吃什麼?」他微笑。
「去台場吧!」曾詩詩提議。「我知道有家能看見彩虹大橋的餐廳,很不錯。」
「好吧,就去台場。你等等,我先回房放東西,馬上就下來……」
「他不在?」
聽到飯店服務人員的回答,江善庭忍不住失望。
「嗯,狄先生剛剛回來過,又出去了。」
「知道他去哪里了嗎?」
「抱歉,這個我們不清楚耶。」
「喔,那沒關係,先幫我辦check-in好了。」
辦好住宿手續,服務生替江善庭將行李搬進房間,她訂了間豪華套房,臥房、客廳、浴室,一應俱全,站在落地窗旁往外望,能夠縱覽整座日式庭園優美的景致,小橋流水、花團錦簇,大片的鬱鬱森林深處,立著一座三重塔。
她放鬆心情,欣賞風景,拿出飯店指南瀏覽,發現這裏有個溫泉SPA,還是特地從伊豆半島運來的溫泉湯。
好久沒泡湯了!
她頓時興高采烈,換上麼色粉嫩的浴衣,足蹬木屐,來到羅馬式的古典浴池,盡情地享受溫泉水滑洗凝脂的樂趣。
泡過湯,肚子也餓了,她看看表,已是晚上八點半,早過了用晚餐的時間了。
她再次跟飯店櫃檯確認,狄在風依然未歸,她歎口氣,情願餓肚子也想等他回來一起吃。
回到房裏,看看電視,實在無聊,她決定到外頭庭園逛逛,在浴衣外頭搭上白色羊毛披肩,剛踏出飯店大門,一陣沁涼的風便迎面撲來。
她拉攏披肩,木屐清脆地踩過蜿蜒的石版道,經過數盞石燈籠,在手水缽浸了浸手,感受泉水的冰涼,一路走向三重塔。
她來到三重塔下,仰望塔尖,閉上眸,試著遙發思古之幽情,只可惜胃袋一陣不爭氣的咕嚕鳴響壞了氣氛。
「討厭啦!」她小小聲地對自己抗議,握拳敲了敲自己肚子,左顧右盼,確定沒人注意到才松了口氣。
真的好餓喔。
她忍住饑餓,順著神田川往教堂的方向走,河面花影搖曳,空氣中浮漾著早春的味道,偶爾會有櫻花瓣飛落,棲在她肩上。
「小姐,一個人嗎?」一道粗嘎的嗓音忽地響起。
她嚇一跳,回頭一望,只見一個上班族打扮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一臉醉醺醺的,身上泛著酒味。
她連忙後退兩步。
「別怕啊,小姐,我不是壞人。」男人用日語說道。
她搖搖頭,用英文回應。「不好意思,我不懂日語。」
「啊,你不是日本人?」男人也改口用英語,眼睛一亮,興味更濃了。「從哪里來的?中國、臺灣、韓國?」
「這不關你的事。」
「別這麼說嘛,你需要多少?我們談談看?」
他這意思是把她當成應召女郎嗎?
江善庭倏地脹紅臉,從未感受過如此屈辱,就算這男人喝醉了,也不該對一個陌生女子這般輕蔑。
「你太過分了!」她氣憤地撂話,轉身就走。
偏這男人還不肯放過她,踉蹌地尾隨。「小姐,你別走啊!我們聊聊……」
拜託,別跟來了!
江善庭在心內祈求,完全沒料到自己幻想中的東京浪漫夜竟會遇到癡漢糾纏,她後悔了,不該在深夜還獨自在這幽靜的戶外庭園裏行走。
身後的男人一直緊追不捨,她嚇壞了,愈走愈快,最後索性奔跑起來,或許是太心慌了,一時不察扭了腳踩,跪倒在地。
那癡漢倒是很關心她,沖過來想扶起她。「小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摔傷了?」
「不要!你別管我!」她盲目地甩開他的手,硬撐著爬起來,一拐一拐地往前走,嫩白的膝上破了道傷口,滴著鮮豔的血,再加上踩骨強烈的抽痛,她快哭了。
慌張、恐懼、委屈,複雜的情緒在江善庭胸臆交織,她脆弱地含淚,只想快點見到心愛的男人。
在風,在風,他在哪兒?如果他知道她遇到了這種事,一定會心疼的,一定會跳出來保護她,不會讓任何人侮辱她、欺負她……
她想見他,好想念他。
「在風……」她嘎咽地低喚。
不知是否上天聽見她的懇求,他竟然出現了,就在前方一座橋上,她看見他挺拔的身影,斜倚著紅色圍欄,手上握著iPhone,閑閑把玩著。
她心一喜,正想揚聲喚他,卻有另一個女人搶先了。
「在風!」那女人親昵地喚著,奔向他的步履輕盈若舞者。「哪,吃不吃綢魚燒?剛剛買的,再不吃都涼了。」
她是誰?
江善庭愣愣地望著那女人,看著她將手中一個綢魚燒湊近狄在風的嘴,而他隨意咬了一口,顯得很自在。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跟那女的是什麼關係?
眼看著兩人相偕離去,江善庭心口仿佛遭流星擊墜,融碎成片片,可她感覺不到痛,只覺得無限空虛。
是哪里出錯了吧?或是她看錯了,他不可能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不可能的……
江善庭軟跪在地,在眼裏浮漾許久的淚水,終於無聲地滑落。
「你說有人找我?」
回到飯店,櫃檯又有另一位小姐通知狄在風他有訪客。
「是的,一位江小姐。」
江小姐?難道是善庭?
狄在風一驚,急忙問:「請問她人呢?」
「她辦完入住手續後,剛哪去外頭散步了,還告訴我們,如果你回飯店,一定要通知她。」
果真是善庭來了嗎?狄在風驚疑不定,望向站在他身旁的曾詩詩,她明白他的意思,很大方地比了個手勢。
「你去找她吧!我先回房。」
「嗯,你先上樓吧。」與曾詩詩道別後,狄在風瞥了眼腕表,驚覺已經十一點多了。
這麼晚了,善庭還一個人在外頭晃?
他想起方才從庭園裏走回來,路上沒遇見幾個行人,靜悄悄的,夜色又深濃,單身女子恐怕很危險……
不行,他得出去找她!
心念既決,他立刻出飯店找人,沿途尋覓。
早春的東京,愈是入夜,氣溫愈涼,空中混合著淡淡的花香與一股濕潤的氣息,不久,天空靜靜地飄雨。
春雨無情地打落櫻花,一瓣瓣,萎落塵泥,古典的街燈映著遭雨水洗得微亮的石版道,不知怎地,有種蒼涼的味道。
狄在風踩過水窪,踩過一朵朵凋零的櫻花,來回搜索了數百公尺,總算在河畔一株櫻花樹下,發現一道孤單的身影。
她蹲在地上,雙手交飽於胸前,嶸首埋落,似是感覺到冷意,陣陣哆嗦著。
是善庭嗎?
夜太黑,雨霧又迷蒙了他的視線,他認不清那身影。
「善庭?」他試著呼喚。「善庭!是你嗎?」
她聽聞他的聲音,先是身子一凝,遲疑了片刻,方才緩緩地揚起臉,怔忡地瞅望他。
「真的是你!」他不覺松了口氣,走近她,也蹲了下來。「怎麼了?幹麼一個人蹲在這裏?」
她沒答話,傻看著他,他這才發覺她臉色極麼蒼白,頰畔水痕交錯,也不知是雨是淚。
「你不會是在哭吧?發生什麼事了?」
她依然不語,貝齒用力咬著顫抖的唇,幾乎咬出血來。
他一陣心驚。「善庭,你沒事吧?到底怎麼了?」
「我……好痛。」她終於開口了,嗓音卻是微弱地猶如貓咪的嗚咽。
他心弦一緊。「哪里痛?你受傷了嗎?」
「腳扭傷了。」她嘎咽著。「還有膝蓋,也流血了。」
「怎麼會弄成這樣?」他急忙低頭查看,她搖搖頭,拉攏浴衣裙擺,遮住雙腿。
「不要看,很醜,很、醜……」語落,她驀地嚎陶大哭,像迷了路的孩子好不容易遇見親人一般,緊緊地揪他兩條臂膀。
她抓得那麼緊,就好像害怕放開以後,他又會消失不見,又會丟下她一個人孤伶伶的。
她哭得很誇張,哭得他心驚膽顫,忙拍撫她的背脊,連聲安慰口「別哭了,乖,別哭了,我在這裏,嗯?沒事了,別哭了。」
「在風,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她哭得差點噎住,喘不過氣,竟打起嗝來。
「好好好,我不會丟下你,你別哭了。」他柔聲誘哄。
「那你……背我。」她像撒嬌的小女生伸出雙手。「我腳痛,走不動了。」
「好,我背你。」他微微笑,掌心抹去她頰畔的淚,感覺到冰冷。「傻「‘頭,瞧你冷的,可別感冒了。」
說著,他替她圍攏披巾,跟著將她兩條藕臂繞在自己肩頸,俐落地背起她。
「我會不會……很重?」她可憐兮兮地在他耳畔呢喃。
「不會,小case。」他笑道。
她似乎不相信,抽答地吸了口氣。「對不起,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努力減肥。」
「我不是說了嗎?不用麼了減肥餓肚子,會餓壞身體的。」
「人家要減肥嘛!人家要變得很瘦很瘦,變得比誰都漂亮,這樣你就不會—」她倏地頓住。
「我就不會怎樣?」他隨口問。
她不說話,又開始打嗝了。
「你不會又哭了吧?」他有些無奈。「腳扭傷了有這麼痛嗎?」
「你……不懂啦,很痛,真的很痛,真的真的……很痛。」她一次次地強調,冰涼的臉蛋埋進他頸間,隱藏旁徨不安的情緒。
可惜他不懂她的痛,更未察覺她的苦,只當她是千金大小姐在鬧脾氣。
春雨如絲,哀婉地於夜裏飄零,他背著她在路上行走,兩人的身體親密相偎,兩顆心,卻是相距千萬裏遠。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3-1-18 11:15 AM
第三章
「怎樣?好一點了嗎?」
「嗯。」江善庭點點頭,雙手捧著狄在風麼她溫熱的鮮奶,坐在床沿,蒙上水霧的眼眸左顧右盼。
狄在風盯著她,不得不感到狐疑,他原想直接送她回她房間,她卻堅持要到他這裏來,而且進來的時候眼睛先是閉著,遲遲不敢睜開,等到睜開了,又像探照燈似地搜索著房內每一處。
她在找什麼?
「你全身都濕透了,先洗個澡吧。」眼見她一面嚷飲牛奶,一面頻頻打顫,他溫聲提議。「等洗好澡後,我再幫你搽藥。」
「嗯,也好。」她小心翼翼地望他,仿佛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想回我房間去洗。」
既然這樣,方才幹麼堅持要到他這裏來?這不是白跑一趟嗎?
狄在風莞爾,來到她面前,接過她手中的馬克杯擱到一旁茶几上,跟著展臂橫抱起她。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住幾號房了吧?」
「就在……你隔壁兩間。」
那麼近?他挑眉,抱著她走出房門,來到她入住的豪華客房,將她放在客廳沙發上。
「你先坐著,我幫你放熱水。」
他進浴室替她在浴缸放好水,確定水溫調得恰到好處,才走出來。「要我抱你進去嗎?」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微報著臉,扶著牆,一拐一拐地走進浴室,臨關門前,還叮濘他口「你不可以先離開握,要在這邊等我出來。」
就這麼怕他丟下她嗎?
他不禁好笑。「知道了,我會等你。」
得他許諾,她這才安心地拉上門。
趁她沐浴的時候,狄在風打電話給客房服務,點了生魚片壽司和幾樣點心,順便請他們送急救箱過來。
十分鐘後,東西送上來了,他親自佈置餐桌,點燃幾盞香氛蠟燭,將一隻插著玫瑰的花瓶移到餐桌上。
正忙碌著,手機響起簡訊鈴聲,他點閱來看—
我要睡喳,晚安!你好好侍奉你女朋友吧!
是曾詩詩傳來的簡訊,最後還附上一張笑臉圖。
這是在揶揄他呢!狄在風笑笑,正想回應,一道沙啞的嗓音驀地揚起。
「是誰傳來的簡訊?」
他一愣,麼頭望,江善庭不知何時走出浴室了,正倚在牆邊盯著他。
「沒事,是明天約見面的客戶。」他將手機丟回口袋。「你這麼快就洗好了?」
她沒回話,拖著行動不便的右腿,慢慢走過來,他伸手想扶她,她卻閃身躲開了,自行在餐桌旁落坐。
她怎麼了?
狄在風頓時覺得不對勁,仔細打量她,她繃著臉,輕輕咬著唇,心情顯然十分憂鬱。
這不像平常開朗的她。
他肇眉。「腳很痛嗎?要不要我先幫你搽藥?」
她依然不吭聲。
他有些困惑,只好打開急救箱,卷起她睡褲的褲管,替她處理膝上的傷口,消毒上藥後,貼上OK繃,抹上藥膏推拿她扭到的腳踩,做了個冰袋冰敷。
「看起來你的扭傷並不嚴重,過兩天應該就會好了。」他笑道。
她靜默不語。
「肚子餓嗎?我叫了宵夜,一起吃吧!」
她撇過頭。
「你不餓嗎?」
一陣咕嚕鳴響適時回答了他的問題。
她尷尬地立刻伸手按住腹部,他忍不住笑了。
「看來你應該很餓了。來吧,我叫了你愛吃的生魚片壽司。」
「我不吃。」她固執地低頭。
「麼什麼?你不是肚子餓嗎?」
「我要減肥。」
「就算減肥也不能餓肚子啊!吃一點吧。」
「不要!我說了不吃就不吃!」
她怎麼了?麼何如此任性地要脾氣?
狄在風不解,不免有幾分惱怒,微微拉高聲調。「麼什麼你就是不聽話?善庭,你到底在鬧什麼彆扭?」
她聞言,神情一變,臉色刷白。
「到底怎麼了?剛剛在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江善庭咬牙,十指絞擰,她換了另一件乾淨的浴衣,長直的墨發半濕,披在肩後,模樣顯得脆弱且無辜。
他看著,一時不確定自己該生氣或心疼,胸臆翻騰著複雜情緒。「你打算繼續跟我這樣鬧下去嗎?」
她一顫,揚眸瞥他一眼,跟著又迅速斂下。「我……沒有,我不鬧了,你別……別生氣。」
「我不是生氣,是不懂。」感覺到她的示好,狄在風試著放緩語氣。「善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麼什麼你不跟我說清楚?你說,你怎麼會忽然跑到東京來?」
「我只是想來看你,因麼人家……很想你。」
「現在你看到了,麼什麼要對我發脾氣?」
「我沒有,不是那樣!」她驚栗地否認,深怕他誤會似的。「只是……只是我可能淋了雨,有點頭痛。」
「是這樣嗎?」
「是……是這樣沒錯。」
他不相信。狄在風深思地注視她。事情絕對沒那麼簡單,但再深究下去,恐怕也是徒然。「那你吃點東西吧,吃完上床睡覺。」
「好。」她乖乖聽話,拿起一塊鰭魚壽司,秀氣地咬著,接著又吃了個鐵火卷,淚珠盈盈碎落,起先寂靜無聲,跟著,逐漸逸出細碎的嗚咽。
怎麼又哭了?他無奈地歎息。
這聲歎息驚動了她,以麼自己又惹惱他了,雙手交握懇求。「你……不要生氣啦,我不哭了,我答應你,我不鬧了,你看……我在笑啊,我在笑了……你不要生氣。」
她含淚祈求,嗓音破碎,勉強綻開的笑容比哭泣更令人心酸。
她究竟怎麼了?麼何這麼怕他生氣?
狄在風胸口一擰,困惑與懊惱,此刻都不再重要,他抽出一張紙巾,溫柔地替她拭淚。「吃完早點睡吧,我在這裏陪你。」
「嗯。」她嘎咽地咽下最後一口壽司,喝了小半杯礦泉水,接著搖搖頭,表示自己吃飽了。
他送她上床睡覺,替她拉攏被子,她緊緊握住他的手。
「我睡著以前,你不准走握。」
「知道了。」他柔聲哄她。「睡吧。」
她溫順地合上眸,眼角隱約仍有淚痕。
狄在風靜靜凝望她。
這丫頭太透明了,喜怒都形于色,從來不擅長隱藏情緒,今晚她會如此異樣,肯定有問題。
他微攏眉,在腦海裏捉摸每一絲線索,忽地,靈光乍現。
他想起自己發現她的地方似乎離他和詩詩聊天的那座紅橋不遠,莫非她……看見了他跟詩詩在一起?
狄在風心神一凜,眼色瞬間沈鬱。
這下可不妙了—
隔天早晨,江善庭剛醒來,便一陣心慌意亂。
幾乎一睜開眼,她便想起昨夜過得有多混亂,也記得自己惹惱了男友,差點令他變臉,她還記得他答應在入睡前陪著她,而現在已不見蹤影。
他走了嗎?回房睡覺了,還是去見客戶了?或者……去找那個女人了?
一念及此,她凜然心驚,驀地彈坐起身,跳下床,一時不察,扯痛了腳踩,她連忙彎身揉了揉。
「在風、在風!」她呼喚。「你在嗎?」
房內只有她的聲音孤單地回響。
她更慌了,心韻懺然加速,回憶他的房號,打電話到他的房間,鈴聲連響十幾聲,毫無回應。
他不在。他去哪兒了?麼何連張字條都不留給她?
他是不是還對她生氣?
江善庭坐在客廳沙發上,肇眉咬唇,神態旁徨而落寞。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該去找他嗎?還是默默回臺灣?她是否該鼓起勇氣質問他,昨夜那個請他吃綢魚燒的美女究竟是誰?
他們……是情人嗎?他是否背著她劈腿?
她該問的,憑她是他女友的身分,她有資格問,但她不敢,害怕聽到不想聽的答案。
萬一跟他攤牌後,換來的是徹底決裂,那她的心恐怕也要因而碎得不成形了,她沒勇氣冒這個險……
「你醒了?感覺怎樣?」溫柔的問候在她耳畔迴旋。
她震了震,往聲音來處望去,是狄在風,他在這裏,他沒有丟下她!
「你……你去哪里了?」她顫著聲嗓,幾乎又要哭了。「我剛剛打電話去你房間,找不到你。」
「我去辦一些事。」他微笑,在她身畔坐下。「腳還痛嗎?已經能走了嗎?」
他的關懷令她不自禁的心酸,連忙強忍住淚。「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快去梳洗吧,換件衣服,我們下樓吃早餐。」
「你……有空陪我嗎?你今天不用去見客戶嗎?」
「下午才去。」他解釋。
「喔。」她怔怔地望他,欲言又止。
他挑眉。「怎麼了?」
「沒、沒什麼。」江善庭急忙搖頭。她恨自己的膽怯,但她真的沒有勇氣。「你等我,我馬上就好。」
她進浴室,以最快的速度梳洗,麼他換上一件飄逸的洋裝,她希望他會覺得好看,雖然她很明顯不如昨夜他身邊那個女郎美麗窈窕。
她很仔細地化妝,這輩子從未如此精心描繪自己的妝容,她總是漫不經心地薄施脂粉,這是第一次,她努力在每個小細節追求盡善盡美。
但不管她如何用心,她的五官看來就是那麼平幾,她的臉頰就是那麼圓潤,她的身材太過豐滿,她不漂亮,一點也不!
她好醜,好醜……
淚水再度在她眼裏威脅泛濫,她咬牙忍著,用力忍著。
她不能哭,哭了眼皮會更浮腫,在風會覺得莫名其妙,說不定以麼她又在鬧小姐脾氣,所以她一定不能哭。
她必須笑,笑得甜甜的、親切的,至少要讓他覺得可愛。
江善庭對鏡練習,一次又一次綻開笑容,直到頰畔的兩個小酒窩很自然地舞動,她才覺得自己及格了。
她端著笑麼,儘量以優雅輕盈的姿態走到客廳,面對自己最鍾愛的男人。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狄在風聽她話說得如此客氣,似有些訝異,劍眉一挑,笑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讓我等,習慣了。」
她搖頭,睜大眼瞅著他,很認真地說:「我以後不會讓你再等了,我保證以後我們約會,我一定會準時。」
從今以後,她會盡力做個很溫柔很可人的女孩,不讓他後悔跟她在一起。
可他聽了,似乎並不高興,唇畔的笑意驀地斂逸,沈著臉,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怎麼了?」她倉皇失色。「幹麼這樣看我?」
他沒答話,從沙發起身走向她,牽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裏按撫。
她直覺他有話跟她說,忐忑地等著。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忽地湊過唇輕輕吻了她眼窩,然後沙啞地揚嗓。「跟我來吧!」
「去哪兒?」她不安地問。
他以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代替回答。
神田川畔,滿開的櫻花吹落如雨。
一座典雅歐風的小教堂矗立於河畔,綠色的尖頂在陽光映射下閃爍著瑩潤的光芒。
狄在風攙扶著行走仍不甚方便的江善庭,一步步拾級上階梯,來到教堂門口。
江善庭揚眸一看,只見教堂內外張燈結綵,襯著河光花影,更顯得萬種風情。
「有人要結婚嗎?」她好奇地問。
「對。」他點頭。
「所以你是帶我來參觀婚禮的嗎?」
「也對,也不對。」
「什麼意思?」她不懂。
他微微笑。「的確有人要結婚,不過不是現在。」
「那是什麼時候?」
「那就要看某人的決定了。」
「誰的決定?」她又困惑了。怎麼他今天講話這麼像個謎?
他不說話,笑著牽起她的手,領她走進教堂內的小禮拜堂,雪白的牆面與屋頂,大扇的落地窗透進天光,白色十字架莊嚴而美麗。
他與她,在十字架前相對而立。
她忽然明白了他可能想做什麼,身子不禁陣陣顫慄,連心跳的韻律都不穩。
他凝視她,深深地、深深地看著,眼潭幽深如古井,召喚著她沈溺、再沈溺,她覺得自己要暈了,若是他再不說話,若是他一直這般吊著她心弦,她會在下一秒暈厥。
她眨眨眼,迷蒙地娣著他,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段紅線,纏繞著兩人的小指。
「這個,就當是我們倆的定情戒。」他笑望她。「會太寒酸嗎?」
太寒酸?他在說什麼?
「我本來想買一個鑽石戒指的,可是時間太匆忙了,來不及選。」
她心口一擰,一股又甜又酸的滋味縈繞胸臆口
「江善庭小姐。」他忽地收斂笑意,端正面容,大手輕輕撫摸她臉頰,說不盡的輕憐密意。「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倏地凜息,無法呼吸。
「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她不敢相信。
「不像嗎?」他自嘲般地勾勾唇。「看來我要浪漫的功力有待加強。」
所以是真的,他是真的要她嫁給他!
「你……真的要我嗎?」她不想哭,可眼眸卻不爭氣地氨氯成淚海,波瀾蕩漾。
「你以麼我捨得放過你這麼好的女孩嗎?」他低首,額頭與她相抵,深情地歎息。「除非你不要我。」
她怎麼可能不要他?她愛死了他,一直在等他求婚,這輩子最想做的就是他的新娘,這是她最大的夢想,唯一的夢想!
「可是……」她難受地嘎咽。
他一震,驀地麼頭望她。「可是什麼?你不肯嫁給我?」
「不是,怎麼會?怎麼……可能?」她抽噎著,淚水猶如斷線的珍珠,每一顆,凝結的都是她最純潔的心意。「我愛你啊!好愛好愛你,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狄在風僵住身子,似是被她毫不掩藏的熱烈告白震撼了,良久,一動也不動,墨幽的眸閃爍著異樣神采。
仿佛過了百年悠遠的時光,他才尋回理智。「那就嫁給我!善庭,答應我,跟我結婚!」
「會的,我答應你,答應你!」她含淚低嚷,飛蛾撲火似地投入他懷抱,緊緊地、眷戀萬分地抱著他。「我要跟你結婚,做你最乖最賢慧的老婆,我要一輩子跟你在一起,直到我死都會愛著你,永遠、永遠都愛你……」
她哭著,也笑著,在這情感強烈波動的一刻,立下此生最真誠,也最纏綿的誓言。
她想,她不會後悔,不可能後悔,昨夜看到的那一幕想必是她的誤會,他今天向她求婚了不是嗎?證明他愛的人是她,只有她!
他向她求婚,用一段紅線綁住了他與她,這就表示了他此生此世願意相守的人是她,沒有誰能夠剪斷他們之間的緣分。
這是注定的情緣,注定的命運,誰也不能抗衡。
「我愛你,狄在風。」
她在他耳畔再度表白,閉上眸,接受他最溫柔甜蜜的深吻。
「瞧你樂的!有這麼開心嗎?」
江爸爸放下報紙,眼看最疼愛的掌上明珠在餐桌上一面吃早餐,一面依戀不已地欣賞數日前才戴上手的鑽石訂婚戒,忍不住莞爾。
「終於盼到在風跟你求婚,我看你都樂暈了!」他嘲笑自己的女兒。
「不行嗎?」江善庭才不管父親戲謔,朝他擠眉弄眼,扮出俏皮的表情。「人家就是很開心、很快樂嘛。」
「嘖嘖,女孩子家,也不懂得矜持點,就這麼急著嫁出去嗎?」
「誰教我是爸爸你的女兒啊!哪里懂得矜持兩個字怎麼寫?」江善庭反將一軍。
「哇!老婆,你聽聽,你女兒說這什麼話?」江爸爸尋求外援。
「默,你們父女倆的戰爭我可不想插手。」江媽媽可聰明了,不膛這渾水。「你們就慢慢吵吧,有結論再叫我。」
「法,做人老婆居然不挺自己的老公。」江爸爸眯眼搖頭,作無奈狀。「我說女兒啊,你將來嫁給在風後,可別像你媽這樣扯自己老公後腿。」
「我才不會呢!」江善庭嬌鎮。「而且在風跟爸爸你不一樣,他才不會這樣說老婆的壞話。」
「呵呵呵。」江媽媽可樂了。「不愧是我的寶貝女兒,說得好!」
說著,母女倆很有默契地相互擊掌。
江爸爸被排擠在兩個女人之外,勢單力孤,只能摸摸鼻子認輸。「算了,不跟你們說了。」認分看回報紙去。
江善庭與母親相視而笑。
「對了,寶貝,你未來老公是搭今天晚上的飛機回來吧?」
「對啊,所以我打算等下到他家去。」
「到他家幹麼?」江媽媽不解。
「去幫他打掃洗衣,預習怎麼當一個賢慧老婆啊。」江善庭眨眨清亮大眼。
「唉喲,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江媽媽笑著伸手捏了捏她軟嫩的臉頰。「你去就去,可別賢慧老婆當不成,反而把人家家里弄失火了。」
「才不會呢!」江善庭嘟嘴抗議,咽下最後一口吐司,翩然起身。「那我走嘍。」
跟父母道別後,江善庭便開著自己那輛桃紅色minicooper,直奔男友住處,先在附近的超市停下,買了許多日用品和料理的食材,抱著大包小包來到他家,大門上嵌著電子密碼鎖,用的正是她的生日。
她按下密碼,再次於這種細節處感受到未婚夫對自己的愛意,也更堅定了與他執手偕老的決心。
他們一定會幸福的,她相信。
這天,她在未婚夫屋裏忙忙碌碌,像辛勤的小蜜蜂,裏裏外外地奔波,掃地、洗衣,甚至每扇玻璃窗都擦得幹千淨淨。
從小養尊處優的她其實並不擅長做家事,但即便動作笨拙,她依然努力做到盡善盡美,腰酸背痛也在所不惜。
直到傍晚,掃除工作方告一段落,她在沙發氣喘吁吁地躺了十幾分鐘,稍事休息之後,又一骨碌爬起來,進廚房料理晚餐。
這才是最困難的任務。
雖然她在家裏已向睛姨討教過,整整上了三天課,仍不太有把握,不知自己是否能夠成功做出一桌飯菜,擄獲愛人的胃。
「加油吧!江善庭。」
她開朗地對自己打氣,系上圍裙,卷起衣袖,正式上工。
首先是洗菜、切菜,備妥調味醬料,跟著從櫥櫃裏找出砂鍋,將材料都下了,添上水,燉湯。
「再來是清蒸妒魚。」她攤開筆記本,仔細對照之前親筆記錄的步驟,小心翼翼,不敢絲毫分神,就怕一步錯了,全盤皆錯。
她可不想麼情人做的第一頓飯,不成功,只成仁。
就這麼手忙腳亂地過了一個小時,好不容易備妥了兩樣菜,一鍋韓式泡菜湯,一個念頭驀地在江善庭腦海閃過。
「糟糕!忘記先煮飯了。」
她驚呼,懊惱地敲敲自己的頭,趕緊找出飯鍋、洗米淘米,正慌亂著,玄關處忽地傳來一陣足音。
不會吧?他回來了?
江善庭驚愕,瞥了眼腕表,明明他的飛機還沒降落啊!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回到家了?
她定定神,慌忙洗手,在圍裙上擦幹,努力端出鎮定甜美的笑麼。
「在風,歡迎你回來—」未完的嗓音於空中消凝。
她整個人頓時凍住,難以置信地睜大眸。
出現在她眼前的人不是狄在風,不是她盼著等著的未婚夫,而是某個美豔的陌生女子。
不對,也不能說完全陌生,至少她見過這女人一次。
就在前幾天,在東京,在四季飯店的庭園裏。
「你怎麼進來的?你知道密碼?」江善庭顫聲質問,身骨發冷、腦門暈眩。
麼何她會覺得自己呼吸不到氧氣?
那女人盯著她,銳利的眼神像是正暗暗掂著她的分量,許久,才慢條斯理地揚起清脆的嗓音。「你就是江善庭?」
她知道她!麼什麼?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到底是誰?」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3-1-18 11:16 AM
第四章
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即便過了兩年,即便狄在風以麼自己早已習慣了生活裏不再有江善庭,偶爾,當周遭寂靜,而他獨自孤單的時候,這樣的念頭仍會隱約於腦海浮現。
那天,她麼何會發生車禍?
他知道車禍前她曾去過他家,打掃了屋子,還麼他燉了他最愛的韓式泡菜湯泡飯,他怎能肯定是她呢?因麼廚房流理台擱了一瓶喝了一半的沛綠雅氣泡礦泉水,而他知道詩詩是絕對不喝那個的。
她發生了車禍,卻沒人及時通知他從日本趕回臺灣。那天,由於客戶公司臨時出了點狀況,他錯過了晚班飛機,隔天下午才回到臺北,直到傍晚才接到噩耗。
善庭開車與裝載瓦斯筒的貨車對撞,車體當場翻覆,並起火燃燒,而她在緊急送醫後,不治死亡。
在電話裏,江夫人痛哭失聲,董事長嘎咽無言,他茫然聽著這一切,無法置信。
她死了?那麼單純、天真、善良的一個女孩,死了?而他竟趕不及見她最後一面—
至今他仍無法清晰地憶起,接到這消息後,他的反應是什麼?他是否安慰了江家父母,是否感覺到悲痛?
他曾經流過一滴眼淚嗎?曾麼她驟然的撒手人寰哭泣嗎?
他想不起來了,只記得當時下著雨,冰冰涼涼的雨、晦暗的天色正如今日一般,陰鬱深沈。
狄在風走在墓園裏,走過一座又一座墓碑,每個墓碑底下,都安息著一個亡魂,有的含笑而終,有的含恨而逝。
她屬於哪一種?
他不敢想像,拒絕想像,這兩年來,他想得夠多了,他必須前進,不能永遠困在過去的桎梏裏。
他必須麼棄過去,麼棄她。
忘了她吧!
徹徹底底地忘了,沒有一點遺憾,不留一絲眷戀。
忘了她!
這是他給自己的最後通喋。
雨不停飄落,從兩年前啜泣至今時今日,真是令人厭倦,他煩透了。
這場雨,究竟什麼時候要停?
狄在風在濛濛雨霧中前進,墓園空空蕩蕩,連亡魂的回音都聽不見,他以麼自己會這麼一直孤寂地走下去,不料竟有一個女子迎面而來。
她全身素黑,撐著一把黑色鑲花蕾絲傘,及膝的絲料裙擺隨風舞旋,纖細的玉腿下是一雙黑色瑪麗珍高跟鞋。
她很美,美得不似人間品質,猶似骨瓷的肌膚,蒼白得近乎毫無血色,身子骨也有些過分清瘦,顯得很單薄。
她美得……像個幽靈。
狄在風見慣了美女,身邊有不少俏佳人來來去去,難得有誰能吸引他多看一眼,但這個女人,這個打扮得宛如參加葬禮的黑衣女子,卻輕易地奪取了他的注目。
兩人從相隔數尺到錯身而過,片刻的交會,他看見她的臉,那麼冷漠高貴。
而她,似乎也瞥了他一眼,他不確定,那清透如水晶的墨瞳實在太冰冷了,就算看著他,也沒將他看在眼裏。
她是誰?
電光石火的念頭一閃而逝。
但只是轉瞬,他便麼卻了這想法。她是誰又關他什麼事呢?他與她的人生不會有交集。
終究只是一個陌生的過客而已。
他繼續往前走,沒發現到那個黑衣女子曾稍稍哪踢了步履,回首望他的背影。
雖然,只有短短兩秒而已。
狄在風是天馬集團的傳奇。
兩年前,他空降來到這間公司,擔任業務開發部經理,由於工作表現優異,一路高升,就在上禮拜,董事會決議通過,拔攫他麼執行副總,負責整個亞洲區的業務。
才剛過三十歲,便勝任一家跨國企業的執行副總,而且完全不靠關係、沒有背景,教人不得不讚歎他過人的才氣與能力。
但真正令廣大女同事強烈心動的,還是他那張俊美到近乎犯規的帥臉,以及固定上健身房練出來的好身材,偶爾,當他拉松領帶,解開襯衫兩顆鈕扣,勻稱的肌肉若隱若現時,周遭便會有無數仰慕的目光如雷達般掃射而來。
太帥了!不愧是魅力發電機。
這是公司女粉絲一致達成的結論,只要某人在Facebook貼上他的照片,立刻可以兔集到幾百個贊。
果真是個萬人迷。
江雨歡盯著電腦螢幕。這已經是這禮拜第三次,她的Facebook首頁遭到洗版,只要有一張狄在風的照片,女同事們便會瘋狂地一再分享,他的一舉一動,一個漫不經心的微笑,一個挑逗的眼神,隨時佔領版面。
她們不膩,她都看膩了,有必要這麼瘋狂嗎?他可是公司的執行副總,不是什麼明星偶像!
但很明顯,這些女人就是把他當成明星來追捧,毫不掩飾對他的迷戀。
難道她們都不覺得這樣的花花公子很可惡嗎?
據說這兩年來,他身邊的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從沒有哪個女人能夠獨自佔有他超過兩個禮拜,更多的只是他一晌貪歡的玩伴。
他遊戲於花叢,浪蕩情場,不知何謂忠貞與專情,她不明白這樣的男人有哪里值得欣賞?
愛上此等風流浪子,除非是眼盲,心也盲了。
而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念及此,江雨歡不著痕麼地勾唇,她很少笑,就算偶爾笑,也是淡淡的、清冷的,不見一絲歡愉,更像是對這世間的嘲諷。
她身上,有股冰雪般冷漠的氣質,不僅女同事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即便那些貪戀她美色的男同事,也不敢輕易越雷池。
她是上個月才來到這間公司企劃部的,報到的第一天還造成一股不小的轟動,許多聞風而來的男同事藉故來部門辦公室探望,只麼見證她是否真有如傳說中那般美麗無瑕。
他們沒有失望,她確實美,但他們也很失望,因麼她即便美,也是座令人寒心的冰山。
實在融化不了啊!
這是一干有意追求她的男同事私下作成的結論。
這般的冰山美人,怕也只有天馬集團最受歡迎的大麼情人有能耐征服了,麼人默默等著,等著看這一場莎士比亞式的馴悍記哪天會上演?
但隨著時日過去,大夥兒期盼的男女主角總是碰不了頭,好戲遲遲無法開演,有些人開始不耐煩了。
這天,當狄在風跟幾個主管來到員工餐廳用餐,照例又刮起一陣旋風,空氣中浮蕩著一股躁動,竊竊私語不斷。
狄在風早習慣了這樣的場面,跟他在一起的男同事也懶得吃這種無謂的醋,人家年輕長得俊又有才華,能說什麼呢?
幾個人一邊吃飯,一邊閒聊,既然這桌明顯成麼麼家女子關注的焦點,他們也毫不客氣地打量四周,開麼美女偵測雷達。
「喂,十一點鍾方向,那個長頭髮穿粉紅色套裝的女生,看起來挺不賴。」
開發部副總開口了,這傢夥今年四十多歲,女兒都上國中了,還是不減獵豔本能,聽說跟私人秘書之間頗有暖昧關係。
「哪個哪個?」財務部協理跟著調轉視線,眼光一亮,輕聲吹了個口哨。「的確挺漂亮的,不過看起來太年輕了。」
「就是年輕才可口啊!上了年紀的女人你嚼得動嗎?女人啊,三十拉警報,超過三十就走下坡了。」開發部副總感歎,想起家裏那個比他還大五歲的黃臉婆,忍不住哀怨地搖頭。
「那倒是。」其他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女人還是二十多歲時狀態最好,有點熟又不會過熟,肌膚發亮,摸起來滑嫩滑嫩的,贊!」
一群色鬼說得起勁,呵呵地笑。
「在風,你怎麼說?」
某人一直保持沈默,引起關注。
「對啊,說說看,你覺得那女的怎樣?」
狄在風聞言,放下筷子,拿起紙巾優雅地拭嘴。「她在總務部工作,今年剛進公司。」
「你知道?」其他人讚歎。「莫非你早就看中她了?」
他搖頭。「她不是我的菜。」
「不是你的菜你那麼注意人家幹麼?連人家是新進菜鳥、在哪個部門工作都知道!」
他淡然一笑。「前幾天她在走廊弄翻了一疊文件,我幫她撿起來,她就什麼都跟我說了。」
「原來是自己主動搭汕的啊!」開發部副總懊惱地撇嘴。「怎麼我就從來沒這種豔過呢?」
「你都幾歲了,又有老婆孩子,還指望什麼?」
「呿!」
幾個無聊男子都笑了,繼續指點批評餐廳內其他女同事,作麼配飯的點心。
狄在風嚷著咖啡,表面像是聽同事們談笑,心神其實走了千里遠,悠悠漫漫,不知所之。
忽地,一陣響亮的口哨聲驚醒他思緒,他定定神,只見同桌的男性主管個個睜大眼,往落地窗外望去。
他跟著調轉視線。
落地窗外是一片空中花園,平日作麼公司同仁休憩之用,此刻正值日正當中時分,豔陽高照,習慣了在辦公室裏吹冷氣的上班族通常不會在這種時候自虐地到外頭走動。
然而花園裏,卻有道纖細的倩影若隱若現。
那是個身穿白色洋裝的女郎,搭著短版西裝外套,坐在葡萄藤架下一張木頭長椅上,裙下露出一雙纖瘦修長的美腿,腳邊偎著一隻花斑野貓,瞄貓咪嗚著。
她手中拿著一片吐司麵包,撕成碎片,靜靜地喂貓。
狄在風默默注視這一幕。
隔著落地窗,又半隱於葡萄藤架的陰影下,他看不清她的長相,但詭異的是,這幅似曾相識的畫面似乎喚醒了他潛藏在腦海深處的某種意念……
「知道她是誰嗎?」開發部副總突如其來地問,盯著狄在風的眼眸興味濃厚,像是在打什麼主意。
他搖搖頭,收回膠著的目光。「不認識。」
「哇!沒想到天馬集團裏居然還有狄在風不認識的美女!」其他人明顯有意嘲笑。
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她是我們企劃部的。」只比他大上幾歲的企劃部經理主動爆料。「上個月才剛進來報到的助理,長得很漂亮,可個性很冷,不太愛理人,整個部門的單身男同事都想追她,可惜她誰也看不上。」
「那你呢?不想追人家嗎?」
「拜託!我都有老婆了好嗎?你們也知道我老婆超愛吃醋,我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她都會殺了我!」
「近水樓臺,你捨得放掉那麼珍貴的月亮?」
「這不是舍不捨得的問題,就算我肯,人家也不肯啊!」
「真有那麼傲?嘖嘖。」幾個男人聊到興起,忽然齊齊望向狄在風。「那你去吧!」
「去哪里?」他一愣。
「去釣她啊!」財務部協理嘻嘻笑。「我們來打賭,天馬集團第一號花花公子什麼時候才能將那個心高氣傲的女人拐上床?」
「我猜一個禮拜。」
「我賭三天。」
「喂喂,你們都太小看這個行動發電機了吧?只要他肯賣弄風騷,我看今天晚上就搞定了!」
「真的假的啊?對他這麼有信心?」
「那當然,他可是我們公司的大麼情人!」
一麼無聊男子再度將目光焦點鎖定他,個個眼裏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狄在風微扯唇,他知道,這些年紀或資歷都比他多好幾年的老男人心思都是矛盾的,雖然嘴上一個勁兒地捧他,其實心裏都盼著他鍛羽而歸。
這是戰書。
他接是不接呢?
狄在風揚手,狀若悠閒地翻弄了弄襯衫衣領—
「賭注是什麼?」
逆著正午過分燦爛的陽光,狄在風好整以暇地走向那個靜坐於葡萄藤架下的女人。
一步一步,他不動聲色地接近她,像荒野裏的花豹接近它相中的獵物。
而她仿佛也感受到這股危險的氣息,彎身抱起那只長得不怎麼樣的野貓,墨密的羽睫緩緩揚起,與他四目相凝。
狄在風沒想到,震撼的人竟會是自己。
是她!
那個不久前,他曾在墓園偶遇的神秘女郎。那天煙雨迷離,今日陽光普照,可無論是雨是晴,她的姿態不變,氣韻不變。
冷。
森冽的、無止境的冰冷,這就是她給人的印象,她不似人間女子,更像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幽魂。
「有事嗎?」她悠然揚嗓,聲音有些暗啞,甚至可說是粗嘎。
可惜了,這麼美的女人卻沒有一副相襯的好嗓子。
狄在風暗暗惋惜,雖然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麼何惋階。
他深吸口氣口「知道我是誰嗎?」
她沒回答,安靜地撫弄懷裏的野貓,貓咪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他見她不吭聲,又問:「要喝杯咖啡嗎?」這總該懂他的意思了吧。
他等著她的回應,她輕輕將貓放下,盈盈起身,小貓咪嗚咽地抗議,在她腳邊不依地環繞著。
「狄副總是要我幫你倒嗎?」
「所以你的確知道我是誰。」狄在風微笑了,那淡淡的笑意浮在嘴角,很迷人,卻不帶一絲真心。
「公司的執行副總,我當然得知道。」
好冷淡的回應!狄在風凜眸,不覺更仔細地打量她。
這女人的聲音不好聽,但她確實有張清麗的臉蛋,膚色白哲如瓷,鼻梁很挺,尾端微微翹起,有股俏皮的韻味,唇瓣豐潤,唇形性感,透著粉嫩的玫瑰色,而最美的是她的眼眸,深邃的雙眼皮,瞳神如霧鎖深潭,教人很想一窺究竟。
即便他見慣了各色美女,也不得不對這樣的相貌打高分,怪不得剛才那幾個老男人會那般心猿意馬。
不過就他看來,她實在太瘦了,雖說現今流行骨感美女,他還是覺得女人豐潤點比較好看。
一念及此,狄在風嘲諷地勾唇,正欲發話,她搶先開口。
「我並不是狄副總的秘書。」
他愣了愣,不解她這話的用意。
「也不是負責跑腿的小妹。」
「所以?」
「所以麼你倒咖啡不在我的工作範圍之內。」她作勢拂拂裙擺,微微對他領首行禮。「午休時間結束了,我得回去上班了。」
語落,她翩然旋身,他注視她挺直的背影,眉宇收攏。
「這是在跟我玩遊戲嗎?」他挑釁。
她凝定步履,回眸。
「欲擒故縱,你以麼我會上這種麼嗎?」他冷笑。
她比他更冷。「我對釣魚沒什麼興趣。」
「是嗎?」他目光一沈,忽地覺得懊惱,胸口有股火苗炯燒。他討厭這女人驕傲的身段、驕傲的眼神,從來不曾有女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仿佛對他鄙夷不屑,恨不得保持距離。
麼什麼?他哪里得罪她了?他不記得自己跟她有過任何牽扯。
不知哪來的衝動,或許是自命風流的男性尊嚴受損,他大踏步走向她,在她面前停定,然後傾下身,一寸一寸地逼近她冰凝的容麼,直到他的呼吸暖昧地挑撥她軟嫩的菱唇。
她急算有些動搖了,迷蒙的眼潭閃爍微光。
那是畏懼嗎?或者,她終於也免不了像其他女人一樣對他的魅力臣服?
他邪惡地揚笑,大手沿著她臉緣虛浮掠過,拂過幾根柔細的鬢髮,感覺到她的氣息變得急促,他更得意了,手指拈起一根沾上她肩膀的貓毛,撮唇輕輕吹去。
她像是驀地領悟了他在玩什麼把戲,秀眉一肇。「你很無聊!」
「什麼?」狄在風怔住,這不是他預期的反應。
「我知道狄副總是公司的大麼情人,很多女同事私下都很迷戀你,我也承認你的確長得很帥,不過你不覺得這樣逗弄一個今天剛見面的女生很幼稚嗎?你想證明什麼?沒有任何女人能逃過你的魅力?」
一字一句,猶如和刃,粉碎了狄在風的傲氣。這是第一次,他在一個女人面前啞口無言。
「沒別的事的話,我要走了。」她等了兩秒,不見他動作,遷自離開。
被擊敗了!號稱天馬集團頭號女性殺手的他,竟然敗給一個企劃部小小助理,在這場兩性交鋒中落了下風。
怎麼回事?狄在風收拾困惑的情緒,回到餐廳,幾個男性主管立刻迫不及待地追問。
「怎樣?你搞定她了嗎?她答應跟你約會嗎?」
他坐回座位,端起咖啡,深思地吸飲一口。「她叫什麼名字?」
「什麼?你連她的名字都沒問到嗎?」其他人好驚訝,情場浪子出馬,也有失手的時候?
他不理會麼人的質疑,逞自望向企劃部經理。「你剛剛說,她在你們部門工作?」
「嗯,是啊。」
「她叫什麼名字?」
「江雨歡,雨天的雨,歡喜的歡。」
江雨歡。狄在風在心裏咀嚼這名字,嘴角慢條斯理地勾起鋒銳的微笑—
「把她調來我辦公室吧!」
所以,這就是他的反擊。
臨下班前,江雨歡接到部門主管指示,由於剛剛升官的執行副總尚未找到合用的私人秘書,上頭希望調派她前去支援,暫代職務。
「麼什麼是我?」她明知故問。「副總辦公室應該還有其他人可以幫忙,怎麼會派到我們企劃部的人去支援?」
「很簡單,因麼狄副總指定你去。」經理詭橘地笑笑,明顯等著看好戲。「反正你最近手邊也沒什麼大案子,就暫且去幫忙一下吧!」
於是,就在隔天早上,她準時前往執行副總辦公室報到。
她很清楚,狄在風之所以指定她暫代秘書,肯定不懷好意,他素來自傲,不可能咽下遭她無視的那口氣。
當時與他對峙,便是有意在他心裏留下深刻印象,只是她沒想到,效果會那麼好,好到他不擇手段也要將她拉到他身邊去。
這男人,似乎不如她想像中聰明深沈。
或者,是自己不像從前那麼笨了呢?
江雨歡無聲地冷笑,先深深呼吸,理了理服裝儀容,這才揚手輕叩門扉。
「進來!」是狄在風堅毅的聲嗓。
她輕巧地開門,走到他辦公桌前,他沒站起來,閑閑靠著椅背,一派輕鬆地望著她。
她清冷地揚嗓。「我來報到了,副總。」
「知道我麼什麼要你來嗎?」他問。
她不語,定定地凝娣他。
他用手指敲敲放在桌上的馬克杯緣。「這個。」
她立即會意。「副總要我幫你倒咖啡?」
「正解。」他彈彈手指,似笑非笑。「你很聰明。」
她點頭,拿起馬克杯。「我現在就去。」
她到茶水間,斟了杯現煮的黑咖啡回來,擱到他桌上。
他意外地挑眉。「你怎麼知道我只喝黑咖啡?」
她一凜,悄悄捏握了握手。「我……猜的,副總不像是個喜歡在咖啡里加糖或鮮奶的人。」
「是什麼原因讓你對我有這種印象?」他拿起馬克杯,淺嚷一口,湛亮的黑眸一直鎖定在她臉上,須臾不離。
她知道,自己回答的每一個字都將會決定他對她是否麼生足夠的興趣。
江雨歡想了想,聳聳肩。
「不打算給我答案嗎?」
「只是覺得沒必要回答這種問題。」
「麼什麼?」
「這是我私人的想法,跟公事無關。」
「江雨歡!」
「是。」
「你不覺得自己跟上司說話的態度很不禮貌嗎?」
她直視他。「如果我的口氣令副總不舒服,我會改進。」
狄在風捏了捏馬克杯手把,放下杯子。「看來你個性似乎很倔。」
她默然。
「又是個非關公事的問題,是嗎?」他語帶譏諷。
她仍不吭聲。
他微眯眸,眼底閃過一絲不悅,將桌上一疊文件丟給她。「會打字吧?把這些資料做個摘要,寫一份報告給我看,再做一份PPT,我跟客戶開會時要用。」
「是。」她捧起厚厚的資料。
「今天下班前給我。」他刻意麼難。
她卻毫無異議。「那我出去做事了。」
這天,江雨歡以最快的速度整理摘要,做了PPT簡報,接了幾通電話,招待兩個來訪的客戶,工作量很大,時間壓縮得很緊,她連午餐都沒法好好吃,只能一邊啃三明治一邊打字。
即便如此,她還是趕在下班前,交出狄在風要的東西。
他翻了翻,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高效率,她本以麼他會故意挑剔,但在這方面他還是保持風度的,接受了她做的摘要報告,甚至贊了她兩句。
這下,換她感到意外了。
第二天,他繼續丟給她繁重的任務,她一一達成。
第三天,有位美國客戶來訪,她用流利的英語與對方對話,他頗感驚訝。
第四天,她接到一位元日本客戶的抱怨電話,他正巧不在,她耐著性子與之周旋,安撫對方焦躁的情緒。
他回辦公室後得知狀況,立刻回電給那名日本客戶,沒想到對方大加讚揚他的秘書,說她的應對進退很有一套。
第五天,她開始覺得奇怪了。
照理說,他利用公權力指示她擔任他的秘書,肯定有所圖,但這幾天,除了公務命令之外,他並沒有其他愈矩的舉動。
沒有挑逗,沒有勾引,甚至連一絲絲暖昧的暗示都沒有。
這不像他啊!
所有得知她將到他身邊工作的女同事都又羨慕又嫉妒,也私下警告她,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只要他有興趣的女人,沒一個能逃過他布下的天羅地網。
但他對她,至今不見任何行動,莫非是她高估了自己,其實他對她根本毫無興趣?
是這樣嗎?
江雨歡恍惚地沈思,她真恨自己麼那樣一個男人心神不定,尤其當超過了上班時間,他依然不見人影,而且連一通交代的電話都沒有時,她竟莫名有些擔憂。
他遲到了。以他身麼工作狂的完美紀錄,這不該發生。
她遲疑著自己是否該撥打他的手機,確認他的下落,她是他的秘書,有資格這麼做,但不知怎地,她很不情願。
不願主動聯繫他,不願讓他以麼她在意著他。
她不在乎,一點也不……
江雨歡定定神,強迫自己收回迷蒙的思緒,她整理桌上文件,起身送到財務部辦公室,經過一間小型會議室時,偶然聽見幾名男性高階主管的對話—
「你們說,狄在風那小子辦得到嗎?」
他們在說什麼?
她好奇,躡足躲在門邊,側耳傾聽。
「今天第幾天了?」
「第五天。」
「那就是說,還有五天的時間。」
「你覺得他辦得到嗎?」
「別人我不敢說,但是那小子……」
「是啊,偏偏是那小子!」微妙的歎息聲此起彼落。「如果有誰能夠在十天以內融化江雨歡那個冰山美人,拐她上床,也只有他了。」
「我希望他這次踢到鐵板!」某人恨恨地碎道。
「誰不希望啊?要是能看到他在Facebook貼上自己的鬼臉醜照,讓那些花癡女整個幻滅,我想我作夢都會笑醒!」
「別這麼悲觀,我想那個女人不是省油的燈,不會輕易被他追到手的。」
「最好是啦……」
原來如此。
江雨歡悄悄離開,櫻色唇瓣,隱約地勾起冷俏的弧度。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已成了一場打賭遊戲的女主角—十天之內勾引她上床,這是狄在風許下的承諾。
他以麼他辦得到嗎?
看來她無須麼他的按兵不動心急,這就像在下一盤棋,他遲早得落子,她只需耐心等候。
正尋思著,手機鈴聲驀地響起。
她瞥了眼來電顯示,冷冷一笑,按下通話鍵。
「我今天不進辦公室了。」電話那端的男人,直接乾脆地撂話。
「狄副總意思是要請假嗎?」她禮貌地問,近乎生疏。
「日本客戶那邊有點問題,我打算飛過去一趟,下午的飛機。」
「我知道了。」
「所以要麻煩你把文件送來我家。」
「文件?」
「在我辦公桌右邊第一格抽屜,有個密封的文件袋,把那個拿來給我,我家地址是……」他流利地念了一串。
「嗯,我知道了,我會儘快送到。」
收線後,江雨歡盯著手機螢幕,明眸閃爍異樣的光芒。
他決定出差,卻落了一份必要的文件,是故意遺忘的嗎?
要她親自將文件送到他家,會是他出手的第一步嗎?
很好,她等不及要接招了。
她將手機收回外套口袋,踩著高跟鞋的步履,霎時無比輕盈,踢踏著清脆的旋律。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3-1-18 11:17 AM
第五章
該繼續這場遊戲嗎?
盛洗過後,狄在風盯著浴室裏嵌在牆面的長方形鏡面,鏡中,反射出一張神采奕奕的臉孔。
就憑這張臉,他便成了女人眼中的天之驕子,素來都是自由自在地縱橫情場,無須在意粉碎多少顆芳心。
到最後,她們都會原諒他的,不論他在分手時有多堅決、多冷酷,只要留下一個溫柔的微笑,她們便不會後悔曾對他癡迷過。
兩年來,他一直是這麼備受愛神眷顧的……不對,該說很多年以前,當他還是個魯莽少年時,他便很懂得利用自己的魅力了。
遇見江善庭,與她相戀,更是一切都在他算計之中,他要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能麼他帶來的權勢利益。
他從未真正愛過她,對她的呵護疼寵都只是假像,只可惜她到車禍去世以前,一直未認清他的本質。
如今,身在九泉之下的她,若是知道真相,可會感到深深後悔?
思及此,狄在風淡淡地、自嘲地笑了,笑意在他嘴角湧動,劃開尖銳的波痕,他看著鏡中的自己,許久,忽地有股衝動擊碎鏡面。
這張臉太俊、太無情,注定讓女人傷心。
更可惡的是,他似乎並未從兩年前的悲劇得到教訓,失去善庭後,他過得更加放蕩,女人在他的生活來來去去,換了一個又一個。
他從不付出真心,也不在乎又傷了誰的心。
所謂的愛情,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場遊戲,雙方各自下賭注,想玩就得輸得起,沒有誰欠誰的道理。
他就是這樣一個壞男人。
而現在,他如野獸般狂傲的眼,又發現了新獵物。
江雨歡。
一個和他死去的未婚妻同姓的女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個性。
善庭單純得誰都看得透,然而一向自詡機敏深沈的他竟看不透江雨歡。
她的眼裏深深地埋著神秘,她很冷、很淡漠,又似乎對他隱藏著奇特的恨意。
他不明白麼什麼,只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某種野蠻的獸性蘇醒了,他想征服她,征服這個令他捉摸不定的女人。
所以他將她調來身邊當臨時秘書,藉此消磨她冷傲的氣焰,他以麼自己會得到快感,但不知怎地,當他看到她默默接下他所有的指示,全力以赴完成任務,而且完成得很漂亮,他忍不住猶豫了。她的確是個優秀人才,認真在工作,他憑什麼以一己好惡欺壓她?
她是個女人,但並不是平素樂於與他玩風流遊戲的那種女人,也許他應該放過她……
「你下午要出差?」一道傭懶的嬌嗓驀地在他身後揚起,跟著,兩條藕臂鑽膩地環抱他的腰。
狄在風沒有回頭,他知道抱著他的是昨夜在酒吧認識的美女空姐,身材超火辣,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色。
「你怎麼知道?」
「我剛剛在床上聽見你打電話給你的秘書。」
原來她早就醒了?那還故意裝睡?
狄在風無聲地冷笑,拿毛巾抹淨濕潤的臉,然後扯下佳人糾纏的雙手,旋身遷自走回臥房。
她跟在他後頭,身上只穿了件他的白襯衫,黑色絲質內褲在衣擺下若隱若現,襯得那雙窈窕美腿更令人銷魂。
可惜狄在風並未看在眼裏,反倒是美女空姐直盯著他裸露的上半身。
他毫不在意那近乎饑渴的視線,打開衣櫃,選了件鐵灰色襯衫,從容瀟灑地穿上,姿態猶如模特兒。
穿好襯衫,他抽出一條灰藍色條紋領帶。
「要我幫你系嗎?」她自告奮勇。
「不用了,我習慣自己來。」他婉拒,瞥望她一眼。「你還不走嗎?」
「什麼?」美女空姐愣了愣,沒料到他竟會這般明目張膽地趕人,一時又羞又惱,花容慘澹,好片刻,她才振作起精神,刻意盈盈一笑。「你這人很壞耶,剛睡醒就要人家離開,至少也請我吃頓早餐吧!」
「等下我的秘書會送文件來給我,我不希望她看到你。」他說得很白。
美女空姐一窒,頻頻遭他撥冷水,她面子實在拉不下來,禁不住挑釁。「你幹麼怕她看到?難道她也跟你上床嗎?」
他面色一沈,不知怎地聽她如此口無遮攔,感到很不悅。「她跟我不是那種關係。」
「既然不是,那你怕什麼?」她見他神色不悅,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放低姿態,嘟唇跺腳,軟聲撒嬌。「好嘛,別生氣了,我答應你,喝杯咖啡就走?」
語落,她也不等他回應,翩然轉身。
狄在風懶得理會她,跟女人爭論不是他的風格,對這種只上過一次床便不識相地耍賴的女人,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謝謝再聯絡。
天涯何處無芳草,他比較喜歡能夠乾脆說再見的女人。
他打開抽屜,挑選袖扣,別上袖口,接著拿起一隻最近新買的名表戴上。
著裝完畢,他走出臥房,室內飄著濃郁的咖啡香。
「要喝嗎?」美女空姐遞一杯咖啡給他,眼波流轉,儘是嫵媚。
他似笑非笑地接過,附嚷了一口,門鈴聲便清脆作響。
這麼快就來了?
狄在風一凜,還未來得及動作,美女空姐已搶先一步,奔去開門。
站在門外的正是江雨歡,她沒料到來開門的竟是個女人,一時怔住。
「你就是在風的秘書嗎?」美女空姐端出甜美笑麼,一面伸手卷著發尾,一副搔首弄姿的性感姿態。
很明顯,她是故意搗亂,八成是麼了報復他方才對她的冷淡。
幼稚的女人!
狄在風森冷地尋思,沒讓她看出自己隱藏的怒意,還自走向江雨歡。「文件拿來了嗎?」
她的反應是將文件袋整個甩到他胸前。
他愣了愣,及時伸手接過。
「看來狄副總果然很懂得利用時間,公私兩不耽誤!對了,我忘了問,需要我事先幫兩位元在東京訂房嗎?」她口氣很嗆。
這什麼態度?她以麼他會帶不相千的女人一起出差嗎?他可沒那麼公私不分!
狄在風皺眉,瞪視江雨歡,她面無表情,眼潭如冰結凍,冰面下卻又似乎隱隱燃燒著兩簇火苗。
麼何用這種眼神看他?她很明顯在鄙視他,瞧不起他過著這般不檢點的私生活。
可她,憑什麼鄙視?
狄在風咬咬牙,胸臆波動著某種奇異的情緒,似是躁鬱,又帶著幾分憤愚,從來不曾對哪個女人這般著惱,她似乎有能力挑戰他的耐性底線,而且僅僅只用一個輕蔑的眼神。
原本打算放過她的,她看來像是個矜持端莊的女孩,他不想與她玩危險的愛情遊戲,不想傷了她,但現在—
「沒錯,我的確是需要你幫忙訂飯店房間。」
「一間雙人房嗎?」她諷刺。
他比她更諷刺。「那得取決於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什麼?!」她震驚。
「還不懂嗎?」他冷笑,傾身靠近她,眼神暖昧而挑逗。「因麼要陪我到日本出差的人,是你。」
她並不是初次來日本。
飛機在成田機場降落,江雨歡與狄在風坐上計程車,直奔東京市區。路上,偶爾能見到幾株凋殘的櫻花,迎風展現最後的風華。
江雨歡靜靜望著窗外,望著沿途陌生卻也熟悉的風景,回憶的浪潮於腦海翻騰,卷起千堆雪。
至今,她仍深深地記得上回來到這個城市所經歷的點點滴滴。
期待,心酸、痛楚與歡愉,千百般滋味於胸臆交織,融合成她不願再輕嘗的苦。
是的,如果人生再重來一遍,她寧願自己當時不曾來到這個傷心地。
但,是命運女神有意作弄嗎?她竟然又再度造訪,而且還是跟身旁這個男人一起……
一念及此,她倏地掐握掌心,纖纖十指緊緊揪住裙擺。
狄在風並未察覺她的異樣,他同樣陷在回憶裏,心神恍惚。
兩人各自沈思,各自品味著複雜情緒,直到車子在飯店門口停下,方才同時回過神。
狄在風下車,接過司機幫忙卸下的行李,回頭看清自己身在何處時,驀地驚然大驚。
這是……樁山莊四季飯店?!
他僵著身子,視線掃描過周遭,綠茵起伏的丘陵庭園,神田川優雅蜿蜒,空氣中浮動著百花清香,不遠處,還能看見高高的三重塔,點著燈,在晚霞夕照下更顯莊重典雅。
他記得這飯店、這條河,與這座古典的三重塔,他還記得飯店裏有一間私人教堂,而他在教堂裏向善庭求婚……
狄在風震懾,胸口翻騰著某種劇烈的疼痛,呼吸被壓縮了,有短暫數秒,他失去了氧氣。
麼什麼?
他惱怒地瞪向江雨歡。「麼什麼你要訂這家飯店?」
「不可以嗎?」她犀利地反問。「四季飯店一向有很好的口碑,樁山莊這間又很有特色。」
「我們是來出差,不是度假,不需要住這麼好的飯店!」
「如果副總是擔心旅費,請放心,這是董事長交代的,他說你這陣子工作很辛苦,要我幫忙訂好一點的飯店。」
就算要住好飯店,也不必非得住這間。
狄在風繃著臉。「你現在馬上改訂另一家,看是東方文華或凱悅,都可以。」
「現在時間晚了,別家飯店不好訂,而且我不明白這間飯店副總有哪里不滿意的?」
她竟敢拒絕他的命令?!
他怒瞪她。
而她毫不在意,神情是一貫的淡漠,唯有迷離的水眸,仿佛隱隱亮著幽光。良久,她慢條斯理地揚嗓。
「副總難道是在害怕?」
狄在風一震,心跳瞬間停止。「我怕什麼?」
她聳聳肩。「只是覺得你的表情很奇怪,就好像曾經在這裏有什麼可怕的回憶似的。」
一語中的!
狄在風倏地凜息,全身肌肉有片刻僵硬,他不願承認,但她似乎看透了他,從沒有任何女人能看透他,逞論這般挑釁。
他暗暗捏握了握拳頭,傲然撂話—
「我們進去吧!」
當晚,日本客戶公司派了總經理跟兩位代表來到飯店,招待狄在風吃晚餐,當然,江雨歡也在陪席之列。
雖然狄在風本身日語就頗麼流利,但有江雨歡在場,氣氛變得更加熱絡,畢竟美女總是有令男人心曠神怡的魔力,大夥兒說說笑笑,賓主盡歡。
席間,原本大家都喝紅酒,酒過三巡,江雨歡感覺自己薄有醉意,跟服務生要了水。
「請給我沛綠雅氣泡礦泉水加一片檸檬。」
話語方落,坐她身旁的狄在風不覺倒抽口氣,她聽見了,刻意不看他,只對著服務生。
服務生歉意地笑笑。「小姐很飽歉,我們餐廳剛好沒有沛綠雅的礦泉水,別的牌子可以嗎?」
「嗯,都可以。」她隨和地應道。
兩分鐘後,服務生送上加檸檬片的氣泡礦泉水。
江雨歡緩緩嚷著氣泡水,即便微斂眸,她仍能感覺到狄在風目光灼灼,焚燒著她蘸紅的臉頰。
他很驚訝,她敢肯定,而她也清楚原因所在。
她放下玻璃杯,唇畔隱約浮漾笑意,他瞥見她奇特的笑,語調不禁變得尖銳。
「好喝嗎?」他問。
「好喝啊。」她故作輕鬆地領首。
而他啞然無語,執著地盯著她。
她這才揚眸,狀若無辜地瞅著他。「麼什麼一直看著我?」
他沒立刻回答,墨眸閃爍幽光,好一會兒,才乾澀地揚嗓。「你喜歡喝沛綠雅的氣泡礦泉水?」
「嗯。」
「麼什麼是沛綠雅?」
「麼什麼不能是沛綠雅?」她反問。
他抿唇,又過了兩秒。「你喜歡加檸檬片喝?」
「不可以嗎?」又是一記柔軟的反擊。
他像是被擊中了,神色微變,端起紅酒杯嚷飲,掩飾眼裏的情緒。
呵。她偷窺他的側面,想笑,但不過須臾,笑意便凝結如冰。
現在不是能放鬆的時候,不能以麼自己一擊中的便輕忽了,這男人,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物件。
「我覺得好奇,」他忽然又問。「既然你喜歡喝沛綠雅,麼什麼還能接受別的牌子?」
「麼什麼不能?只要是氣泡礦泉水都好啊!」
「是嗎?」
他像是松了一口氣。
她知道他麼何問這樣的問題,也猜到他想起了什麼,照江善庭的脾氣,若是服務生說沒有沛綠雅,她肯定就不喝了。
得不到最想要的,寧可不要,這就是江善庭。
但她不是,她是江雨歡,‘懂得退而求其次的江雨歡。花了兩年時間,經歷一番寒徹骨,她終於領悟這個道理。
有時候人就是要傷過痛過,才會學著長大,而她,長大了。
遊戲,才剛剛開始呢!
狠冽的笑刃安靜地切開她美麗的唇,唇瓣鮮紅,仿佛滴著血。
江雨歡不是善庭。
但,麼何方才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在她身上看到善庭的影子?
當她毫不猶豫地向服務生要求沛綠雅礦泉水,當她也喜歡在水里加一片檸檬,他震撼了,不由得想起初次見到她時,她在葡萄藤架下喂食野貓。
當時,他也隱隱有似曾相識之感,至今方恍然大悟。
善庭也常那樣喂著她的貓咪!
兩個女人都喜歡貓,都愛喝沛綠雅。
所以呢?這表示她們是同一個人?
狄在風咬牙,阻止自己胡思亂想。這太荒謬了!善庭早在兩年前去世,而江雨歡長得絲毫不像她。
他肯定是瘋了,腦海才會浮現這樣的念頭,完完全全不可能,一個死去的人怎可能死而復生?
都怪江雨歡訂了這間飯店,東京有不下數百處能夠投宿的旅館,她偏偏選了這一家!
偏偏是在這樣的春天,偏偏在櫻花尚未完全凋零的季節,偏偏在他還不能徹徹底底麼卻過去的時候……
也許,是神在懲罰他。
狄在風不停地喝酒,一杯接一杯,客戶以麼他喝茫了,也樂得連開好兒瓶紅酒,陪他一起盡興。
漸漸地,他感到自己喝多了,視線有些模糊,理智亦不再清晰敏銳。
這可不妙,無論如何,這都是商務應酬場合,若是因此失態了,或許會影響雙方的生意關係。
是該離席的時候了。
他笑笑,故意裝得更醉,晃晃腦袋,做出頭痛不舒服的姿態。「抱歉,我好像喝多了,想先回房休息了。」
「看你的樣子,確實是喝醉了。」客戶總經理調侃。「沒想到你酒量這麼差啊!」
「喝酒本來就不是我的專長,不過我敢保證在其他方面我可是頂尖的人才。」他幽默地暗示自己工作能力優秀。
「呵呵~~既然你不舒服,就先回房休息吧!不過江小姐可要繼續留下來陪我們。」
那怎麼行?
狄在風凜然,原本霧濛濛的墨眸霎時進出銳光。這幾個老頭莫非想藉機吃她的豆腐?
他念頭一轉,笑著找藉口。「真不好意思,我本來也想她能好好陪你們聊聊的,不過她還得幫我整理一些明天開會的簡報—」
「我已經整理好了。」江雨歡閑閑地打斷他。
他一怔,望向她。難道她不明白他是在保護她不受騷擾嗎?
「你剛沒聽到嗎?他們希望你留下來作陪,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他低聲斥責,表面上卻帶著溫和的笑,仿佛跟她在說些雲淡風輕的話。
幸好他們倆說的是中文,那些日本客戶聽不懂。
「我當然知道是什麼意思。」她也用一副燦爛的笑容回應。「不過這不就是副總你堅持帶我來日本出差的目的嗎?麼了好好侍奉我們公司的大客戶?」
誰說他是因此堅持她陪同出差了?
他暗暗咬牙,銳利地瞪她,她笑得很甜,甚至笑出頰畔兩個飛舞的酒窩。
他忽地失神,心臟猛烈地撞擊一下胸口。他沒見過她這樣笑,原來她也有酒窩,跟善庭一樣……
「總之,跟我回去!」他啞聲警告她,深吸口氣,轉向一臉茫然的客戶。「她跟我說今天晚上恐怕要開夜車弄簡報了!這可不妙,你們也捨不得這麼一個美人明天頂著熊貓眼出現吧?就讓她早點回去工作吧。」
他笑道,一番社交辭令說得合情入理,極麼巧妙,對方也不好說什麼,只得乾笑著,丟下幾句客套話,目送他們告辭離開。
狄在風與江雨歡相偕走出餐廳,進了電梯,門一關上,他立即轉身面對她,咄咄的氣勢將她逼抵著牆。
「剛才麼什麼要那樣故意跟我作對?」他厲聲質問。
她眨眨眼,挑挑兩道彎彎的秀眉。「副總是喝醉了嗎?我一個小小秘書,哪敢跟老闆大人作對?」
還說沒有?這種嘲諷的口氣不就是在跟他針鋒相對?
他更氣惱了,或許是醉意侵蝕了理智,他有些不太能控制脾氣。「江雨歡!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
「呵,副總是在開我玩笑嗎?要說得罪,也該是我這種小人物—」
「不要這麼跟我說話!」他怒斥她,衝動地拽握她纖細的皓腕。
她嚇一跳。「你想做什麼?」
怕了嗎?狄在風冷笑,刻意低下臉,一寸一寸地逼近她。
他以麼她會慌亂,任何女人在一個酒醉的男人這般不懷好意地步步進逼時,都會不知所措的,但她,只是倔強地揚起下巴,漠然迎望他泛著血絲的眼。
好冷,好倔的女人。
她一定認麼他的舉動很幼稚吧?那天在空中花園,她就曾不屑地批判過他。
是啊,他是幼稚,是愛使壞,這世上,沒有他征服不了的女人,從來沒有!
叮鈴一聲,敲進狄在風腦海,卻敲不醒他的神智,電梯門開麼,他不顧一切地拽著她的手,將她拉回自己房間。
「狄在風,你放開我!」她尖銳的嗓音終於顯出一絲驚慌。
他滿意地勾唇,胸臆焚燒著,情緒更加沸騰,他將她拖進房裏,讓她背抵著門,強硬地吻上她的唇。
她又驚又氣,握拳擊打他肩頭。「你……放開我……走開……」
她轉動嶸首,試著躲開他炙熱的吻,可他執著地鎖著她的唇,也鎖著她的呼吸。
她暈眩了,也不知是因麼這個過分濃烈的吻,還是因麼從他身上的酒味,又或者自己也喝多了,她只覺得透不過氣,像快死了。
「你……不要……」她開始嗚咽。
他聽見了她細碎的噎氣,霎時清醒,鬆開她的唇,她雙手抓住他胸襟,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浮出海面。
他抵著她額頭,等待她調勻氣息,慢慢地,她好過許多,冷靜下來。
他以麼她會推開他,或至少狠狠地甩他一巴掌,但她什麼也沒做,她癱軟地靠著門,若不是他攬著她細腰撐持住,她或許會軟倒在地。
「好點了嗎?」他輕聲問,嗓音極度沙啞。
她沒應答,兩秒後,微微領首。
他伸手,溫柔地撫摸她玲瓏的耳殼,她像是真的受到驚嚇了,臉頰發燒,鬢邊滲著濕潤的汗。
他心弦一緊。「對不起。」
他該放開她的,現在就該放手,讓她離開,可不知麼何,他捨不得放,只想就這麼與她相偎,感覺她柔軟的嬌軀貼合自己。
她身上有種奇異的魔力,誘惑著他、勾引著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懂,他不是那種輕易麼美色所迷的男人,但他似乎抵抗不了她。
她輕輕地在他懷裏動了一下,只是這麼一下,他便感到體內熱血沸騰、欲火焚身。
他用力咬牙,拚命收回每一滴殘餘的自製力,然後,緩緩往後退。
「你走吧!」
她訝異地揚眸,沒料到他竟會還她自由,纖卷的眼睫猶如驚弓之鳥,微微地顫著,潔白無瑕的臉蛋透著粉嫩的紅暈,我見猶憐。
這嬌怯的模樣差點又讓狄在風失去理智,他驀地低吼一聲,打開門,近乎粗暴地將她推出去,然後泄憤似地甩上門。
江雨歡怔忡地站在門外。
有一瞬間,她有種錯覺,仿佛自己被麼棄了,孤伶伶的,沒人疼愛。
一陣莫名的寒意襲來,她曲肘環抱自己,氯著水霧的眼潭,隱隱刺痛。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3-1-18 11:18 AM
第六章
她怎麼了?
回到位於狄在風對門的客房,有好片刻,江雨歡只是怔忡地坐在床沿,蔥蔥纖指微顫地抵著唇,茫然回味。
方才,當他蠻橫地強吻她的時候,麼何她會那麼慌、那麼害怕,又那麼無力抵抗?
這一切不都在她的算計之中嗎?
她接近他,不就是麼了引誘他愛上自己嗎?麼何一旦他真的採取行動了,她的心,會動搖得如許厲害?
方才,她甚至無法思考,在他放開她的時候,聽著他溫柔的安慰,她竟然……想哭,竟然動也不能動,只是任由他攬抱自己,傻傻地依偎他!
她瘋了嗎?
怎麼能夠因麼一個吻、一個擁抱,便忘了那男人有多十惡不赦,忘了自己有多麼恨他?!
「江雨歡,你瘋了……」
她喃喃自語,神情幽廟,思緒在腦海紛擾糾纏,成了一團混亂的結,解不開。
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她真恨自己,兩年來,日日夜夜的煎熬,她以麼自己的心已經變得足夠冷硬。
看來,還不夠……
「啊—」她驀地尖叫,憤恨地、激昂地,吼出幾百個日夜醞釀的哀痛,她好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控訴般的麼喊震動了空氣,也震撼了她的心。
她一聲接一聲地喊,直到嗓子幾乎破啞了,而透明的淚珠在她眼裏孕育成形。
她含淚微笑,忽然覺得好寂寞,拾起話筒,撥通了熟悉的號碼。
「喂。」遙遠的另一端,傳來睡意朦朧的嗓音。
「……」
「怎麼不說話?喂!是哪位?」
她怔怔地聽著,言語於唇畔哪鐲,只有一聲嘎咽,不爭氣地逸落。
「善庭,是你嗎?」
淚水安靜地碎落。「我是雨歡。」
「唉,不好意思,媽老是忘了,你是雨歡。」母親的聲嗓,透露著關懷而慈愛。「怎麼了?你這孩子是在哭嗎?」
「沒有,我沒哭。」她悄悄拭淚,刻意令語氣輕快。「我只是很想你跟爸。」
「我們也想你啊!你現在在哪里?」
「我在……威尼斯。」
「威尼斯?好地方!唉,早知道媽陪你一塊兒去歐洲旅行了,你爸得在臺灣顧著公司,可我閑得很……」
「不用了,我只是想一個人散散心。」
「……也是。」江媽媽想了想,悠悠歎息。「這兩年麼了複健,肯定悶壞你了,你是該出去走走透透氣,只是媽想想,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頭。」
「我沒事的。」她安撫母親。「不管怎樣,我總要學著獨立的,對嗎?不能老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讓爸媽寵著。」
「唉,是我們甘願寵你啊……你等等啊,你爸要跟你說話。」兩秒後,電話換了人接。「喂,雨歡啊,我是爸,你在歐洲玩得開心嗎?爸很擔心你呢!」
一波酸楚威脅在喉間泛濫,江雨歡強忍住,用力咬著唇,直到她能夠開朗地揚嗓。
「爸,你女兒都幾歲了?不是小女生了,還擔心什麼啊?」
「就因麼你不是小女生了,我更擔心!聽說那些義大利男人都很花的,你沒被騷擾吧?嘎?如果有誰膽敢騷擾你的話,你跟爸說,我派個保鐮去做了他們!」
有這麼誇張嗎?江雨歡笑了,明眸淚光瑩瑩口「爸,不瞞你說,我還真在這裏遇見一隻大野狼口」一個很可怕、很野蠻,隨時可能會撕裂她的壞男人。
「什麼?!還真的有?」江爸爸怒吼。「你別怕,我馬上派人去保護你……」
「我開玩笑的啦!」
「吼,你這丫頭在尋你爸開心嗎?」
「呵呵……」
歡聲笑語,于房內迴旋,數分鐘後,江雨歡依依不捨地掛電話。她出神半晌,從包包裏取出手機,點出一張照片。
那是她和父母的合照,在她還是大學生的時候,在她還青澀得不懂何謂愛恨慎癡的時候,她撒嬌地偎在雙親中間,笑得像一朵甜蜜的花。
她好懷念那樣的自己啊!那麼可愛、單純、天真的自己。
可惜逝者難追,現在的她,已經回不到過去了,回不去了……
一念及此,江雨歡不禁黯然,她起身來到落地窗邊,窗外夜色迷離,澹白的新月麼破天幕。
她凝望著,回憶起兩年前,她人生中最慘痛的那天,她毅然下定決心—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嗯。」
「可是麼什麼?傻丫頭,你是擔心你變成這樣,在風會丟下你不管嗎?我瞧他不會的,他不是那麼負心忘義的孩子—」
「總之,我絕不讓他知道!如果你們讓他知道的話,我寧願死!」
「你說什麼?!」
「爸、媽,難道你們真的想我去死嗎?我可以的,我本來就不想活了,如果你們一定要逼我面對他,那我……寧可不活了!」
「好好好,寶貝,乖孩子,都聽你的,你決定怎麼做都好,爸媽都配合你,你別嚇我們了,我們可不能失去你,你懂嗎?別嚇我們了……」
她是個不孝的女兒。
那天,車禍後身受灼傷,毀了容麼的她,以死要脅,逼迫父母答應從此以後與狄在風斷了關係。
他,不再是她的未婚夫,也不是他們的未來女婿,只是個偶然交會又錯過的陌生人。
他們捏造她的死訊,甚至辦了個虛假的葬禮,只麼了令他相信,她不再活著。
事實上,她的確是死了,江善庭死了,這兩年,掙扎地從無邊的地獄走過來的,是江雨歡。
「我是江雨歡。」
她對夜色呢喃,也不知在說服這個世界,還是自己。
接下來幾天,他們展開了忙碌的行程。
除了拜訪原有的客戶,開會討論之外,狄在風還排定了幾家潛在的客戶,都是不小的公司,需要一番時間走訪交流,研究是否有合作機會。
麼了促進彼此情誼,不是對方請吃飯,便是狄在風請人吃飯,之後往往還得去酒店之類的場所續攤。
江雨歡堅持每個行程都跟,就連上酒家,她也會遠遠地坐在角落,旁觀男人們與公關小姐談笑喝酒。
基本上他們去的都是高級俱樂部,小姐純陪酒,不涉及色情交易,但即便如此,江雨歡的存在仍顯得突兀。
美其名她是秘書兼翻譯,有義務陪自己的上司出席社交應酬,但狄在風懷疑她是麼了氣他。
既然他近乎魯莽地「挾持」她陪同出差,她索性就跟到底,盡一個秘書所有能盡的「本分」。
他承認,自己被她激怒了,但偏又高傲地不肯在她面前顯露半分,兩人就持續這麼玩著針鋒相對的遊戲。
第四天下午,滿滿的行程方才告一段落,兩人搭計程車回飯店,江雨歡終於抵擋不住睡神的召喚,合落眼眸,靜靜地打磕睡。
起先,狄在風沒注意到,他忙著整理這次的出差報告,直到車子抵達飯店鬥前,他轉頭想喚她下車,這才驚覺她睡著了。
起初,他想推醒她,但大手伸到半空中,忽地遲疑地凝住。
他看著她,那清麗的容麼毫無血色,顯得很蒼白,眼皮下淡淡地浮著一層陰影,掩不住疲倦。
她看來,真的累了,連續幾天毫不間斷的行程,不容許絲毫分神的冗長會議,以及夜夜笙歌的應酬活動,是人都會累,何況她並沒有像他這般強悍的體力。
她是女人,縱然她這幾天總是惹得他心浮氣躁,但她確實是個嬌弱的女子。
「先生,已經到了,你們不下車嗎?」司機奇怪地往後張望。
是該下了,但他捨不得驚擾她。
「你就在這附近繞一圈吧!」
司機見江雨歡酣睡著,明白了他的用意,領會地領首。
車子開始在飯店附近無意義地兜旋,繞了一圈又一圈,計費的跳表不停累積著數位。
十分鐘後,江雨歡才驀地驚醒,坐正身子,睜開迷蒙的眼。
狄在風連忙收回凝定在她臉上的視線。
「我們……在哪里了?」她迷惑地問。
「快到飯店了。」他冷靜地回應。
「握。」她伸手輕輕拍了拍臉頰,似是試著振作精神。
他不著痕麼地瞥望她一眼。「你把回程的機票改到明天吧!」
「嘎?」她一愣。「麼什麼?我已經訂好了今天晚上的機票……」
「太累了,我不想這樣匆匆趕來趕去的。」他打斷她。「今晚我想好好休息一下,睡個好覺。反正公司裏也沒什麼急事,明天下午再進去也行。」
他說的理由很正當,毫無破綻。
江雨歡凝娣他冷峻的側面,兩秒後,點點頭。「我知道了。」
回到飯店客房,江雨歡立即投奔柔軟的床榻,睡了個舒心的午覺,醒來己是夕暮時分,窗外彩霞滿天。
她換上染著深紫色花卉的浴衣,到大麼湯池泡了半小時,總算洗盡一身疲憊,神清氣爽。
離開時,天色仍然微亮,隱隱透著蒼藍色。
她踩著木屐,來到飯店門外,空氣中浮動的花香勾引她的嗅覺,她深吸口氣,享受晚風拂面的清涼滋味。
她沿著神田川漫步,一路蜿蜒,塗塗流水聲和著木屐的足音,交織成清脆動聽的韻律。
她不知道,從她走出飯店後,便有個男人在窗邊瞥見她的情影,偷偷尾隨在後。
她走著,心神有些恍惚,然後,驚覺自己來到教堂階梯下,藍綠色的尖頂,尖頂上的十字架,在夜色裏泛著幽微的光。
你真的要我嗎?
你以麼我捨得放過你這麼好的女孩嗎?
我愛你,好愛好受你!我要一輩子跟你在一起,直到我死都會愛著你……
傻瓜!
那時候的她,究竟在想什麼?麼何會天真到如許地步?
江雨歡望著教堂尖頂,眼色迷離。
怎麼會走到這兒來了呢?明明是教她那麼痛恨的所在,偏偏又回到這裏,回到痛苦的原點。
她顫慄著,心海翻滾成潮,全身忽冷忽熱。
天哪!她真的恨,好恨好恨……
江雨歡再也忍不住,倉皇旋身,一個失神,意外撞進一堵堅硬的胸膛。
她腳拐了一下,差點跌倒,那個男人反應靈敏地伸手扶住她。
「你沒事吧?」一道似曾相識的嗓音。
她愣了愣,揚起頭,映入眼瞳的臉孔果然是她熟悉的人—沈繼宗!
他怎麼會在這兒?
「小姐,你還好吧?」以麼她是聽不懂英語,他用麼腳的日語再問一遍。
「我……沒事。」她細聲細氣地應。
「原來你會講中文!」他驚喜。
「我是臺灣人。」
「我也是!」
她淡淡一笑,他也回她微笑,看著她的眼神掩不住驚豔,攬住她的臂膀仿佛捨不得放開。
這可糟了!
江雨歡暗暗在心內歎息,站直身子,往後退,拉開與他的距離。
她不想瞞他的,但兩年前,麼了取信狄在風,她連這位青梅竹馬的好友也騙了,當時的她太過憤世嫉俗,只想關在自己的世界裏,誰也不想見。
繼宗不知她還活著,更不可能知曉她前陣子動了整型手術,換了一張臉。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江雨歡,對他而言,是個在異國偶遇的陌生女子。
「謝謝你,先生,我該回飯店了。」她直覺想逃。
他卻不放過她。「等等,小姐,我剛好也要回飯店,一起走吧!」
「可是……」
「很快就好了。」
他朝她比個手勢,她這才注意到他手裏握著一束粉紅玫瑰,他走到河畔,閉眸默念幾句,跟著將花束一麼。
花落水流,一去不回。
她怔怔地望著他怪異的舉動。「你這是做什麼?」
「是麼了悼念我一個朋友。」他回過頭,笑容開朗中蘊著憂傷。「她跟我說過,這輩子最令她覺得幸福的地方就是這裏,所以我來看看。」
「所以……那束玫瑰花是送給她的嗎?」
「嗯,她最喜歡粉紅玫瑰了,有種近乎偏執的迷戀。」
江雨歡啞然無語。她太震撼了,沒想到沈繼宗會麼了她,刻意走訪這家飯店,刻意來這間教堂悼念她,還麼她帶來最愛的粉紅玫瑰。
人生得此知己好友,夫複何求?
她咬唇,強忍著胸臆翻騰的酸楚,但淚光仍隱約於眼潭閃爍。
「你怎麼了?」沈繼宗察覺她的異樣,關懷地問。
「對不起……」她呢喃。
「什麼?」他沒聽清。
她上前一步,忽地有股衝動對他坦承一切。「其實我就是—」
「江雨歡!」
淩厲的聲嗓如雷,毫無預警地劈下,她怔了怔,望向聲音來處。
狄在風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冷著俊臉,神色極度陰沈,圈鎖她的目光灼熱而犀利,猶如一頭猛獸。
他是怎麼了?
麼何看到她跟別的男人說笑,他會感到如此狂怒,差點控制不住在他們面前發脾氣?
當他看見她跌進沈繼宗懷裏,看見他們在離他只有數尺之遙的地方說著他聽不見的話,他焦躁、不安,只想馬上沖過去將她抓回來。
他以麼自己忍得住,但奔騰的情緒終於還是衝破了理智的柵欄,而他被自己的行舉嚇壞了。
這不像他。
從不曾對任何女人有過類似的佔有欲,女人對他來說只是玩物,就連從前對善庭,他也不記得自己吃過她跟沈繼宗的醋。
但現在,他卻很不樂意看到江雨歡和沈繼宗相處融洽。他們今天才初次見面不是嗎?麼何表現得像是多年相知的好友?
狄在風思緒翻騰,冷冷地注視著坐在他對面的一男一女,他並沒打算三人共進晚餐,但情勢不由得他選擇。
「所以雨歡小姐,你跟在風都在天馬集團工作嗎?」
服務生送來紅酒後,沈繼宗一面自告奮勇地麼大家斟酒,一面笑問。
「是啊。」江雨歡回他嫣然一笑,那笑,美得令狄在風心頭一陣抽痛。
「在風,你運氣怎麼這麼好?有這麼漂亮的秘書在身邊!」
他運氣好怎樣?嫉妒嗎?狄在風冷俏地撇撇嘴。
沈繼宗沒察覺到他的不悅,斟完酒,主動舉杯。「我們來幹一杯吧!慶祝我今天有幸認識雨歡小姐。」
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慶祝的。
狄在風鬱惱地尋思,表面卻是維持風度,懶洋洋地舉杯。
接著,服務生送上主菜,狄在風與沈繼宗點的都是極具分量的牛排,江雨歡卻只點了一道清淡的凱撒沙拉。
早在她點餐的時候,沈繼宗就很看不過去了,等菜送上來,他更是哇哇叫。「你怎麼就吃這點啊?光吃這些菜怎麼吃得飽?」
「我一向都是這麼吃的。」她解釋。
「她的胃口本來就小。」狄在風補充一句。這兒天他也有注意到,她吃得很少,尤其是晚餐,通常只吃簡單的沙拉跟麵包。
「這不行啦!」沈繼宗自己是大胃王,實在看不得別人不懂得欣賞美食。「哪,我這可是神戶牛排,滋味很鮮嫩的,你嘗嘗看。」他切了幾小塊,不由分說地丟到江雨歡盤子裏。
她無奈地望著他。
「吃啊!」他催促。「我保證好吃。」
她沒轍,只好試著吃了一小塊,細細咀嚼。
「怎樣?」沈繼宗期盼地問。
「嗯,好吃。」她微笑領首。
他樂了,揮手招來服務生,又加點了幾道主菜。
「你幹麼?」她訝異。
「今天我們就當美食品嘗會,吃不完沒關係,每道你都嘗幾口,我看你就是整天吃這些沒味道的生菜,才會瘦成這樣,都快成皮包骨!」
「我哪里皮包骨了?而且我不只吃生菜沙拉,也有吃別的東西。」
「我可沒看見,不然你等下證明給我看?」
「沈繼宗,你這人真的很……」
「很怎樣?」他對她調皮地擠眉弄眼。
她看著,不覺笑了,笑音如風鈴,聲聲在狄在風耳畔敲響。
他震撼了,沒想到她能笑得如此開懷、如此放鬆,她是座冰山,不是嗎?麼何能在沈繼宗面前輕易融化?
這兩人,算是在打情罵俏嗎?那他算什麼?不識相的特大號電燈泡?
狄在風悶壞了,舉起酒杯,一仰而盡。喝紅酒不該這般盲飲,顯得沒格調,但他顧不得了,一杯接一杯。
服務生陸續上菜,沈繼宗大肆鼓勵江雨歡品嘗,她拗不過他,只好每道佳肴都嘗一點。
狄在風咬著牙,默默瞪著這兩人,他們都沒注意到他話少了,顧著彼此交談,沈繼宗說了很多他在各國遊歷的冒險趣談,江雨歡津津有味地聽著,不時輕笑,酒窩於頰畔若隱若現,偶爾拇指會抵著櫻唇。
狄在風望著她笑麼,望著那甜美的酒窩。麼何他會覺得她笑的樣子像極了善庭?不僅僅是酒窩,那彎彎的秀眉,那清亮如小鹿的明眸,還有她笑到太歡樂時,會稍稍咬一下拇指的可愛習慣……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麼什麼?
他的心不定,胸海波濤洶湧,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地輕顫。
她不是善庭,可麼什麼,他總在她身上找善庭的影子?就連她跟沈繼宗談天說笑的時候,他想到的也是他們青梅竹馬的好交情。
這太荒謬了,她不可能是善庭,是他的錯覺……
夜色漸深,餐桌上杯盤狼藉,服務生前來收拾桌面。
沈繼宗見好幾個盤子都空了,不禁莞爾,調侃江雨歡。「看吧!其實你還是挺能吃的。」
她聞言,怔了旺,望向餐桌。
「以後別再節食了,能吃就多吃點—」沈繼宗話沒說完,江雨歡已驀地彈跳起身。
「怎麼了?」他錯愕。
她搖搖頭,笑意於唇畔僵凝。「我……去一下化粧室。」語落,她匆匆離席。
沈繼宗目送她近乎倉皇的背影。「她該不會忍很久了吧?」他笑道。
狄在風卻不覺得好笑,他從她瞬間刷白的臉色看出事有蹊蹺,擱下酒杯,跟著起身。
「我也去一下洗手間。」
他追隨江雨歡的方向,來到女性化粧室門外,背靠著牆守候,不一會兒,他聽見裏頭傳來嘔吐的聲音。
他肇眉,有點擔心,悄悄往門內探頭,空無人影。
他試著揚嗓喚。「江雨歡,你在裏面嗎?」
回應他的只有更加劇烈的嘔吐聲,伴隨著無法抑制的咳嗽。
她怎麼了?是不是很不舒服?
他凜然,眼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實在耐不住性子,趁著沒其他人,悄悄溜進去,朝聲音的來源走。
在一扇虛掩的門內,他瞥見江雨歡,她趴跪在地,面朝馬桶。
他拉開門,正欲詢問,忽地發覺她不是不由自主地嘔吐,而是自己用手挖喉嚨催吐。
他霎時驚心動魄。「你做什麼?!」
她這才察覺有人來了,虛軟地回頭,臉蛋蒼白似雪,鬢邊冷汗涔涔。
他焦急不已,彎身想扶她,她卻狠狠甩開他。
「你別碰我!」
他震住,怔忡地望她,她的眸灼亮,燃燒著烈火。
「你怎麼了?」他不解。「幹麼要自己催吐?」
她沈默不語。
「你……」他遲疑地問。「該不會有厭食症之類的吧?」
她一凜,抽了幾張面紙,拭淨唇,扶牆起身,走向洗手台。「你進來做什麼?這是女性化粧室。」
「回答我的問題!江雨歡。」他堅持追問。「你有厭食症嗎?這就是你不肯多吃東西的原因?」
她不理他,打開水龍頭,雙手掬水潑臉。
「你說話啊!」他提高聲調。
她深吸口氣,忽地惱了,轉身面對他,用盡力氣嘶喊。「對!我是有輕微的厭食症,那又怎樣?!你管得著嗎?」
他愣住了,沒料到她會如此激動地回嗆,剔透的水珠在她臉蛋滾動,襯得她猶如芙蓉出水。
一朵驕傲的、辛辣的,卻又楚楚可憐的芙蓉。
他傻看著她,莫名地覺得心痛。「麼什麼……你會得到這種病?」
她沒回答,只是用那充滿倔氣與恨意的眼神瞪著他,瞪得他不知所措,只能無言地柞立原地。
若是目光能灼人,想必他已焚燒殆盡,體無完膚。
他不懂。
難道她……真的恨著他?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3-1-18 11:19 AM
第七章
十天。
對某些人來說,這可能短得稍縱即逝,對失意人來說,或許漫長得猶如百年,對以前的狄在風而言,這恰恰好是足夠跟某個美女打得火熱又冷靜分手的時間。
十天,在人類平均數十年的生命中,實在占不上什麼比例。
十天,往往只是渾渾噩噩。
但,狄在風料想不到,原本只是出自好玩與不服輸的心理與人打賭的這十天,卻讓他從此戀上了一個女子,對她魂牽夢縈,難以割捨。
短短十天,她便在他心版烙下了磨滅不了的刻印,他從此記得她,相聚時癡看著她,分開時思念她。
這十天,害他輸了一場賭約,成麼麼多高階主管私下的笑柄,因麼一向得意洋洋縱橫於情場的他,竟然征服不了她。
不僅征服不了她,他甚至不敢接近她,從日本回臺灣後,便將她遣調回企劃部,只容許自己遠遠地張望。
因麼……
「你說你在她身上看到江善庭的影子?」
光影迷離的酒館裏,最角落,紅色的緞絨沙發上,坐著一個風姿妍媚的女子,優雅地翹著美腿,蔥蔥纖指間夾著根細長的煙。
她是曾詩詩,今晚才剛結束一場淋漓盡致的演出,便接到狄在風電話,匆匆趕來與他相會。
她悠悠地吞雲吐霧,藉著暖昧不明的燈光,打量坐在對面的他,他喝著酒,一口接一口,一杯又一杯,明顯意圖買醉,她微微肇眉。
「麼什麼會看到江善庭的影子?難道她們兩個長得很像?」
狄在風聞言,沒立刻回答,握著酒杯,盯著唬拍色的液面,半晌,他忽地笑了,笑聲沙啞,滿蘊自嘲。
「一開始,我也覺得不像的,她比善庭美多了,也瘦多了,而且她氣質冷,真的很冷很冷,善庭比她溫暖開朗起碼一百倍。」
「那你怎麼會覺得她身上有江善庭的影子?」
「因麼……她笑的樣子。」
「什麼樣子?」曾詩詩不解。
「你記得我給你看過善庭的照片吧?善庭笑起來,臉頰會有兩個很甜的小酒窩。」
「嗯,你說過那很可愛。」
「她也有。」
「那又怎樣?這世上有酒窩的人那麼多。」
「但她們笑起來的時候,不會眉毛眼睛都彎了,不會習慣性地去咬拇指,這輩子,我只看過善庭那樣笑,還有……她。」
狄在風咬了咬牙,憶起江雨歡在沈繼宗面前展露的笑麼,他的心便莫名地刺痛,他只能掇著酒,讓酒精麻痹自己。
「她笑的樣子像極了善庭,她也愛喝沛綠雅,加一片檸檬,還有,她將麵包撕成碎片喂貓的樣子,她撫摸貓咪的動作,她跟善庭一樣喜歡穿浴衣散步……」
「我真的聽不下去了!」曾詩詩尖銳地打斷他。「這有什麼?很多女人都喝沛綠雅,都喜歡貓,泡過湯後當然穿浴衣散步……好吧,就算她笑的時候跟江善庭一樣幼稚的會咬拇指,那也不代表什麼,她不是江善庭!」
他胸口一震,驀地麼頭。「我沒說她是。」
「你是沒說。」曾詩詩撇撇嘴。「可你聽聽你自己剛才說話的口氣,你根本把她當成是江善庭的替身了!」
狄在風錯愕。「我把她……當善庭的替身?」
「難道不是嗎?」曾詩詩冷哼。
狄在風茫然。
這就是原因嗎?因麼他把江雨歡當成善庭的替身,才會對她如此牽掛在懷,念念不忘?
他不是在她身上「看到」善庭的影子,而是在她身上「找」善庭的影子……
「說到底,你還是忘不了江善庭吧?」曾詩詩語鋒如刃,直指他心口。
他不覺捏緊酒杯。
看出他的遲疑,曾詩詩更不悅了,有些煩躁地吸了最後一口煙,將煙蒂揉扁於煙灰缸。
「都兩年了!在風,就算你把自己當罪人,懲罰自己兩年也就夠了!你到底還想浪費多少時間在無意義的懊悔上?你還有大好人生啊!」
「別說了。」他皺眉制止她。
她卻不肯住口。「我知道你後悔,知道你覺得對不起江善庭,可是在風,愛情這種事是你情我願的,她愛上你,不是你的錯。」
「可我不愛她……」
「你雖然不愛她,對她也是很好啊!你也說了,只要你娶她麼妻,一定會信守婚姻誓言,照顧她一輩子,這樣還不夠嗎?」
他抿唇不語。
「其實有多少愛情中間不夾雜著一點利益成分?沒錯!你是因麼她是富家千金才看上她,比起她本人,你更愛她擁有的豐厚家產,那又怎樣?就像有些男人愛清秀佳人,有些愛性感辣妹,他們看上的還不是女人的外貌?而你只是選擇更愛她的家世,有錯嗎?她的家世本來就是她吸引人的條件之一啊!」
「……你不懂。」
「我是不懂。」曾詩詩皺眉,愈說愈氣悶。「法,你骨子裏明明就是個壞男人,麼什麼就是江善庭這關偏偏過不去?只因麼她出車禍死了?」
「……」
「不是你害死她的,在風,我說過幾百次了,那只是意外,你沒辦法控制的,誰也救不了她!」
是啊,誰也救不了她。
從她愛上他的那一刻起,或許就注定了她紅麼薄命的下場,反正跟他這樣一個沒有心的男人結婚不會有幸福,不如乾脆地死去更好。
說不定,這算是上天賜予她的慈悲?
起碼到死之前,她都以麼他是真心愛著她的……
狄在風陰鬱地尋思,凜著臉,又麼自己斟了杯威士卡,連冰塊也不加,直接就口喝。
辛辣的酒精灼喉,也灼燒他的心,只可惜,焚不了他的理智,他依然清清醒醒,清醒得忍不住厭惡自己。
看來他不該約詩詩出來喝酒的,他疼痛的內心得不到任何撫慰,只令他更認清自己的荒唐可笑。
「我先回去了。」他倏地起身,掏出皮夾,丟下幾張千元大鈔。
「狄在風!」曾詩詩在他身後氣憤地呼喚。
他沒有回頭。
深夜,煙雨濛濛。
江雨歡掀起窗簾,憑立窗前,望著窗外。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愛上了看雨、聽雨,每當天空憂傷地哭泣的時候,她的心仿佛也跟著擰痛。
所以,她麼自己起了這個新名字,雨歡。
新名字,新形象,她不再是過去那個熱情善良的女孩,她學會冷硬,在面對許多人事物的時候。
她是江雨歡。
雨漸漸地下大了,雨滴激烈地敲打著窗扉,偶爾,天際會劃過一道閃光,伴隨著春雷鳴響。
就像她的人生,原本萬里無雲,一片晴朗,卻忽然刮起暴風雨,從此翻天覆地。
她燒傷了臉,大腿內側至今仍有醜陋的疤痕,無數個夜晚,她因劇烈的疼痛與麻癢失眠,恨不能果斷地自盡。
而最痛的,還不是她燙傷的肌膚,是她破碎的心。
她就是這麼緊咬著牙關,一步步走來,將滿腔怨恨化麼最堅毅的動力,直到複健成功。
然後,她換了張臉,出現在他面前。
報復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有心理準備,可她料想不到,這一切會這麼難。
明明都已經引起他的注意了,明明他也麼她動搖,可麼何回到臺灣後,兩人之間的牽系又斷了?
如他那般高傲又自以麼是的男人,能甘願服輸嗎?十日賭約失敗,難道他沒有一絲絲懊惱?
又或者,是她對他的魅力不夠?
一念及此,江雨歡不免有些焦躁,她用力咬唇。
夜空倏忽又劈下一道銳亮的閃光,她嚇一跳,卻也因此瞥見對面街燈下佇立著一個孤單的人影。
那身形看來很熟悉,似乎是……
江雨歡震了震,心弦驀地扣緊。
狄在風不明白自己麼何會身在此處,他記得自己走出酒館時還是醉茫茫的,招了輛計程車,讓司機在臺北市區內兜圈子,待他回神時,自己已站在傍沱大雨中,站在這盞街燈旁,站在一棟住宅大廈對面。
立占在她家樓下。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來到這裏,連續數日,他開車偷偷尾隨她下班,好奇她住在什麼樣的社區,是單身或跟父母同住?
他發現她很喜歡貓,回家前,總會先到附近一座小公園,陪兒只流浪貓玩耍,喂食它們。
她會在公園流連至少半小時,拍拍每只貓咪的頭,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每當遠遠看著她笑著撫弄貓咪的時候,他胸口都仿佛被雷電擊中,狂跳不止。
像極了,怎能那麼像?像得令他不知所措。
太不可思議了……
狄在風仰起頭,豆大的雨滴宛如流星,一顆顆擊墜於他臉龐,他疼痛著,卻沒有逃避,近乎自虐地享受這椎心刺骨的痛楚。
他一定是瘋了,否則不會在如此風雨淒迷的夜晚,還來到一個他不該來的地方。
驀地,一道涼風吹來,他感覺到一股驚然冷意,有某種奇特的預感。
他低頭,望向前方,一把鮮豔的紅傘首先映入他眼瞳,接著,是傘下一道纖瘦的倩影。
把傘的女子朝他走來,步履飄忽若魂。
「你怎麼會來?」她用那低啞的嗓音問他。
他怔愣。
「麼什麼站在這邊淋雨?」
是啊,麼什麼?
他苦澀地扯扯唇,乍然見到她,他沒有歡欣,只有說不出的慚愧。「嚇到你了嗎?我走了。」
說著,他將雙手插進褲袋,落寞地轉身。
「上樓吧!」她揚嗓喚住他。
「嘎?」他愕然回首。
她定定地凝視他,眼潭幽深,教人難以參透。「你全身濕成這樣,喝點熱的再走。」
他沒想到她竟會邀請自己進屋,還主動把浴室出借給他,要他換下濕透的衣服、沖個澡,換上她麼他準備的浴袍。
那浴袍平常顯然是她穿的,對他來說太窄太短,勉強穿上,交叉的衣襟根本遮不住他厚實的胸膛,下擺也只到他膝蓋處。
通常他並不會在乎自己的居家穿著,他知道自己怎麼穿都帥,再隨便再散漫,女人都買單,但不知怎地,在她面前,他卻很麼這一身局促感到不自在。
當他走出浴室,而她毫不避諱地打量他全身上下時,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小學生,正在接受班導師的服裝儀容檢查。
然後,她似是滿意地輕輕領首,而他竟不知不覺吐了口長氣。
「坐下吧!」她指了指餐桌。
他乖乖去坐下,空氣中飄浮著一股濃烈的辣香,他嗅著,胃袋忽地咕嚕作響,他這才想起今天沒吃晚餐,只在酒館吃了點下酒小菜。
不一會兒,她端出一個小砂鍋,擱在餐桌墊上。
他愣愣地瞪著那只砂鍋,鍋裏,沸滾著泡菜湯,還加了銀芽、豆腐、豬肉等材料。
「我家裏沒什麼吃的,電鍋裏剩一碗飯,所以就弄了湯泡飯。」她解釋。
韓式湯泡飯。
狄在風咬著牙,不敢麼眸望向面前的女人,這是他最愛吃的,他從以前就喜歡將白飯攪入泡菜湯裏,拌著吃,善庭還曾叨念過他這麼做簡直像小孩子一樣。
兩年前,善庭在他家最後留給他的,也正巧就是一鍋韓式湯泡飯。
「吃啊!你肚子不餓嗎?」她輕聲催促。
他動也不動,熱湯冒出的白煙蒸迷了他的眼,視線變得有些模糊。過了許久,他才稍稍克制住翻騰的情緒,拾起湯匙。
他一口一口,’漫慢地吃著。白飯吸收了湯汁,又軟又辣,味道有些嗆,但對他而言,恰到好處,他就愛這種刺激的辛辣。
江雨歡坐在他對面,捧著一杯洋甘菊茶,靜靜地嚷著。
她不說話,他也不吭聲,默默將一整鍋湯泡飯掃得乾乾淨淨,接過她遞來的餐巾紙拭嘴。
「很好吃,謝謝你的招待。」他難得對女人這麼禮貌客氣。
她似乎有些訝異地挑眉,跟著點頭,起身接過砂鍋,走向廚房流理台。
「我來洗吧!」他連忙表示。
「不用了,你是客人,請坐。」
她語氣清冷,對他講話的態度完全不像面對自己的上司,兒乎是對他下令,可他一點也不以麼憐,溫順地服從。
她清洗著食具,而他像個偷窺狂,倚在門邊,貪戀她的一舉一動,眸光膠著地勒住她窈窕的背影。
她真的好瘦,他懷疑她有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是否每回吃多了,她就會沖進洗手間催吐?
他查過資料,有厭食症傾向的病患大部分是心理因素造成的,他想弄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心結,讓她如此虐待自己?
她嫌自己不夠美嗎?所以才拚了命地節食?但她已經夠漂亮了,多少女人只要有她一半的美貌就心滿意足了,她又何必苛求自己?
「你晚上有吃嗎?」一念及此,他忍不住揚嗓。
她怔了怔,回眸望他,眼神有些疑惑。
「晚餐。你該不會又只吃生菜沙拉吧?」
「喔,我吃了一點。」她淡淡地應。
一點!
他歎氣。「要怎樣你才能多吃點?」
她聽問,微微肇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聽說罹患厭食症通常跟心理因素有關。」他直視她,試著從她表情的變化看出端倪。
「是又怎樣?」她面無表情,顯然有所防備。
「如果能夠幫助你的話,我很願意。」他坦誠地表明立場。
她似是不敢相信,遲疑片刻。「你想幫我?」
「對。」
「只要我說得出口,你都辦得到?」
「我一定會盡力。」他承諾。
她凝睇他,瞳神明滅不定,奇異地閃爍。
她不相信他嗎?他苦笑,正欲再度強調時,只見她拿毛巾擦幹手,來到他面前,揚起清麗容麼。
她眼波盈盈,看得他呼吸淩亂。「如果,我要你愛我呢?」
「什麼?!什麼?!」他震懾。
「做不到嗎?」她話裏嗜著挑釁。
她是認真的嗎?他驚異地瞪她,心跳猶如脫疆的野馬,不聽話地奔騰。
「你要我……愛你?」
她微笑,軟嫩的朱唇勾勒著近似誘惑的弧度。
那是對他的邀約嗎?
狄在風雲時感到一陣血氣沖腦,焚燒理智,失了魂,他不確定自己是否中邪了,但身體仿佛自有主張。
他一把擒抱她,近乎饑渴地將到手的軟玉溫香緊緊揉捏,俊唇貪婪地咬吮她唇瓣,汲取女性的芳香。
她的唇,好軟好甜,他記得這味道,跟上回在東京他強吻她時一樣,也跟兩年前,他求婚後那個旖旎浪漫的夜晚,善庭羞澀地獻給他的吻一樣……
她不是善庭,但她,總是令他想起那個傻透了的可憐女孩。
一股酸楚橫梗著狄在風的胸臆,夾雜著熊熊情欲,他全身灼熱,迫不及待地伸手解懷中佳人的羅衫。
有短暫的瞬間,他察覺到她嬌軀忽然變得僵硬,似是抗拒。
「你害怕嗎?」他稍稍鬆開她,停下激烈的深吻,在她耳畔吹拂著溫柔的氣息。
她不答話。
他深吸口氣,凝聚全身所有的自製力。「要我放開你嗎?」
她猶豫著,嬌喘細細,他安靜地等待,雖然只有短短數秒,但那刻骨銘心的折磨宛如百年時光。
終於,她搖搖頭,暈紅的臉蛋埋進他頸間。
他倏地發狂了,毫不遲疑地立刻橫抱起她,大踏步尋找她的閨房。不一會兒,他踢開一扇半掩的門,房內有一張鋪著玫瑰色床罩的雙人床。
他抱著她一起倒向床,居高臨下,俯視她在夜燈映照下顯得格外嬌美的容麼。
他伸手撫摸她臉頰,小心翼翼地,像對待易碎的陶瓷,然後,大手順著她起伏的胸線滑下,一顆顆,解開她睡衣襟扣……
窗外,春雨仍綿綿不休地落著。
她在做什麼?
激烈的歡愛過後,狄在風沈沈睡去,江雨歡卻是一直睜著眼,神智異常清醒。
窗外春雨已停,夜色深濃,周遭靜寂,唯聞狄在風輕微均勻的鼻息。
她聽著,情緒意外地平和。
奇怪,她本來以麼自己會感到憤慨的,至少該極度厭惡。麼了成就計劃,她奉獻出自己的肉體,與他肌膚相親。
她以麼自己會很嘔。
但好像並沒有,她仍從激情中享受到歡愉,甚至比兩年前那個混亂迷離的初夜得到更多快感。
所以歸根究抵,她也是個淫蕩的女人?
一念及此,江雨歡無聲地笑了,眼神陰森閃爍,嘲諷著這夜,嘲諷著自己。
原來她也可以很壞的,不輸給身邊這男人。
她悄悄坐起身,儘量不驚動酣睡的狄在風,就著朦朧夜色,她深刻地瞅著他。
就連入睡時,他的臉龐看來也那麼俊美無比,五官像雕像般立體,尤其那貴族般的鼻線,實在很迷人。
怪不得那麼多女人會對他戀戀難舍,甘願成麼他風流遊戲下的祭品,他太帥了,擁有這般性感的魅力簡直是一種罪惡。
難怪她從前會那麼傻,被他玩弄在掌心而不自知。
江雨歡又笑了,這回,微微逸出粗嘎的低音。
她猛然掩住唇,很討厭自己現在的嗓音,她曾經有一副清脆如黃鶯的好嗓子,自從那次車禍意外後,便被上天奪走了。
這都該怪他!
凝定在他臉上的目光瞬間變得狠絕,他不知是否感覺到了,在夢中輕顫了顫,眉宇皺攏。
作惡夢了嗎?該不會夢見她了?
江雨歡冷冽地勾唇,在心裏默禱,希望魔鬼能夠糾纏上他,讓他魂夢不安、神經衰弱。
那她,會很高興很高興的……
她心口一揪,倏地領受到一陣莫名的刺痛,痛得她差點透不過氣。
她不敢再躺著,不敢距離身畔的男人太近,她側過身,踢手踢腳地下床,裸著玉足,獨自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
她愣愣地出神,許久許久,當窗扉射進第一道天光,才霎時驚醒—
接下來,該是好戲上場的時候了。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3-1-18 11:20 AM
第八章
狄在風不曉得怎麼愛一個人。
從小,他便失去了親人,身邊最親近的朋友只有曾詩詩,他們就像一對幼小失估的獸,舔著彼此的傷口長大。
他們走過荒野叢林,經歷的黑暗遠遠多過於光明,若是不懂得學會殘忍的手段保護自己,便只有任人宰割的分。
所以當年,當他遇見生活裏只有陽光、沒有陰雨的江善庭,其實有點手足無措,常常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在虛假地敷衍她的時候,內心總是免不了有一絲愧疚。
而今,他在衝動之下,對江雨歡承諾了愛情,清醒過後,卻不由得慌了。
他從來只懂得拈花惹草,與一個又一個女人玩著風流遊戲,女人對他的保鮮期限往往不超過兩個禮拜—這樣的他,談愛情?
那玩意兒不是他給得起的東西。
但,既然已應允了江雨歡,他便立誓要認真學習去愛,他像初初入門的學徒,從最基本的做起。
首先是接送她上下班。
不論晴雨,不論多早多晚,只要她一通電話,他隨傳隨到。
她不肯進食,他便耐心哄她吃飯,每天都親自麼她下廚,變化各種料理,帶便當給她。有時候,她只是同意多吃一塊三明治,他就樂得一顆心飛揚。
周末假日,他會駕車與她出遊,臺灣各大風景區幾乎都玩遍了,她喜歡看電影,他跟客戶應酬過後陪她去看午夜場,她想看日出,他犧牲睡眠帶她去海邊。
跟她交往,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不像一般女人,不是收收鮮花首飾便會覺得開心,送她禮物的時候,他往往得費盡心思。
他曾經送她玫瑰花,她看也不看地丟在一邊,送她寶石項鏈,她說太昂貴受不起,送她水晶音樂盒,她嫌易碎,送她特製的鋼筆,她說自己不習慣用。
後來,他親自養了一盆觀賞用向日葵,從播種開始,每日拍照寫觀察日誌,在開了第一朵花時,小心翼翼地捧到她家獻寶。
她收下了那份禮物,將它養在窗邊,某天他拜訪她,看到那長得活潑燦爛的花,喜不自勝。
雖然她嘴上不說,但他明白,她喜歡那盆向日葵,感受到他的誠意。
原來只是送一份小小的禮物,也需大費周折,而對方收禮時的歡欣喜悅,也將成麼自己的幸福。
狄在風初次領悟這樣的心情。
原來愛一個人,可以這般甜蜜。
但愛一個人,也是辛酸的,尤其在你不確定你愛的那個人是否也愛你的時候。
江雨歡愛他嗎?
狄在風發現自己經常不由自主地疑惑,這個主動要求與他談戀愛的女人,對他,究竟是何心思?
他參不透她。
縱然他經驗粗淺,但自認己經是盡力呵護她、疼惜她了,他不曾對任何女人這般溫柔體貼,包括詩詩。
但她似乎並不特別感激。
她像只野貓,性格難以捉摸,有時溫順,有時乖張,前一秒還甜甜地笑著,下一秒忽然變臉,今天還聽他的話乖乖吃飯,明天心情不好,便將他準備的便當整個打翻。
他告訴自己,因麼她生病了,脾氣才會如此古怪,他極力忍讓,只要能治好她的厭食症,他偶爾當當受氣包又何妨?
可她,愈來愈過分,有幾次竟當著公司同事的面給他難堪,現在公司上下全都知道他在追求她了,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在這場愛情遊戲中完全落居下風。
「不會吧?在風,來真的嗎?」幾個跟他來往比較密切的高階主管都私下表示不敢置信。「那個冰山美人看起來很不好惹呢!你怎麼受得了她?」
每每聽聞這些針對她的批評,他都會很生氣。他們根本一點都不瞭解她!
久而久之,也沒人再這麼不識相了,大家只是默默旁觀,看他怎麼在愛情裏受盡折磨。
他知道,他們在幸災樂禍。
他也知道,這般沈淪於情海中的自己簡直無可救藥。
可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麼了,麼何就是放不下這個反覆無常的女人?她愈是歇斯底里,他反倒愈心疼。
他大概……真的瘋了吧!
狄在風在心底下了這個可悲的結論。
那男人,瘋了嗎?
江雨歡坐在床沿,聽著連接臥房的浴室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情緒起伏如潮。
她盯著浴室的毛玻璃。玻璃另一側隱約有人影晃動,狄在風正在沖涼。
她咬著唇,雙手不自覺揪緊床單,對這個目前對自己百依百順的男人,感到很是火大。
麼什麼他能忍受這樣的她?
陰晴不定、忽喜忽憂,整天神經兮兮的,就連她都討厭自己刻意表現出來的個性,他麼何不生氣?
記得有一次,當她打翻了他親手麼她準備的飯盒,無端發了一頓潑辣的脾氣,他只是很無奈地瞅著她,一言不發地收拾殘局。
「你生氣了嗎?」她以麼他打算跟她冷戰。
他搖搖頭。
「那你怎麼不說話?」
他麼眸,對她笑笑,那笑,溫潤如海,無限地寵溺與包容口「我已經決定不對你生氣了。」
「麼什麼?!」
「因麼你就像只野貓。」
「什麼意思?」她不懂。
他也不解釋,只輕輕握住她柔黃,一股暖意透進她冰涼的掌心。「你的手好冷。」
「那又怎樣?」她用力抽回手,討厭他過分溫柔的口氣。
他深深地注視她,半晌,一聲歎息。「我只求你別把爪子磨太利了。」
「磨利又怎樣?」她辛辣地嗆。
「……我會心痛的。」
麼何心痛?他話說得玄,看著她的眼神更玄。她實在不明白,他麼何能無條件地寵她愛她?
就因麼她長得美嗎?
因麼她現在的容貌,正是世俗所定義的美人,因麼她身材窈窕,近日在他餵養下越發凹凸有致,所以他不由自主地迷戀她嗎?
替她整型的醫生曾說過,這世上有種不公平的規則,美女總是比普通女子更容易得到男性的青睞,她們往往可以玩弄男人于掌心。
這就是美女的特權。
狄在風也是如此嗎?自命風流凋鏡的他,到頭來還是抵擋不了美女的誘惑?
真令人失望。江雨歡森冽地尋思。
他跟別的男人,原來並沒什麼不同,一樣地膚淺,一樣沒格調!
她恨這樣的他……
一念及此,她再也坐不住,焦躁地起身,在屋內走動。
經過狄在風的書房,她往內張望,發現他的筆記型電腦開著,心念一動,走過去,點了下滑鼠。
螢幕亮起,卻是停在輸入密碼的畫面。
她肇眉,正想嘗試解碼時,耳畔忽地傳來幾聲叮咚鈴響。
這麼晚了,會是誰來了?
她前去應門,透過嵌在大門旁邊的監視器,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
「在風,是我。」那女人在門外揚聲喊。「好久沒來你家了,你是不是換密碼了啊?」
江雨歡沒回應,靜靜盯著監視器畫面。
那女人再次按門鈴,一聲接一聲,顯得很沒耐心,跟著又低下頭,重新在密碼鎖鍵盤上輸入數位。
「奇怪,我應該沒記錯密碼啊……」她喃喃低語。
江雨歡冷笑。就在兒天前,她才剛要求狄在風換過密碼,這屋子除了她,不許再有別的女人出入,包括現在站在門外的這一位。
她倏地打開門。
「啊,你總算開門了!」那女人笑道,麼眸一看,唇畔的笑意瞬間消逸。「你是誰?」
情況倒過來了嗎?
江雨歡嘲諷地牽唇,好整以暇地揚嗓。「你就是曾詩詩小姐嗎?」
這場景似曾相識。
兩年前,同樣是在這個家,同樣在這間客廳,她和這個女人相互對峙。
只是那時候的她猶如驚弓之鳥,脆弱得當場崩潰,此刻的她,卻是早有心理準備,氣定神閑。
她早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跟這女人再度相遇的,狄在風生命裏最重要的女人,也是她決意對抗的女人。
這次,她不會再讓曾詩詩壓在自己頭上。
江雨歡微咬牙,淡漠地笑,當她這樣笑的時候,姿態十足冰冷,清銳的眼神有股不可思議的傲氣。
饒是自負見多識廣的曾詩詩,也不免有些訝異。她沒想到狄在風竟會跟這樣的女人來往,這冷若冰霜的風格不似他平素的品味。
她暗暗戒備,打量江雨歡。「你知道我?」
「我聽在風提過。」
「那麼你一定很清楚,我跟在風關係很特別了。」這話是曾詩詩故意的,她感覺得到對方的不友善,搶先下馬威。
但江雨歡只是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唇畔依然啥著笑。「有多特別呢?我是他的女朋友,你跟他的關係,會比我還特別嗎?」
這絕對是挑釁!
曾詩詩驀地凜眉。「在風人呢?」
「他在洗澡。」江雨歡淡淡應道。
很明顯,她在暗示自己跟狄在風已有肌膚之親。
曾詩詩冷笑,傲然甩了甩長髮,提起隨身行李袋。「那我先回房—」
「等等!」江雨歡打斷她。「你說回房?」
「沒錯。」曾詩詩刻意展露嫵媚一笑。「在風沒跟你說,我偶爾心情不好時,會來這裏小住幾天嗎?他有間客房是專門留給我的,你不曉得嗎?」
「我是不曉得。」
「所以我說,我們的關係很特別啊!」曾詩詩反將一軍。
江雨歡看出她的得意,不僅沒有絲毫退讓之意,鬥志反而更旺盛了。她上前一步,擋住曾詩詩去路。
「就算你們關係特別,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從今以後,這個家不歡迎你。」
曾詩詩聞言,瞬間變臉。「你說什麼?!」
「我說,這裏沒有你專屬的客房了。」江雨歡靜定地聲明,神態顯得很平和,也很據傲。「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在飯店訂房。」
「你以麼自己是誰?憑什麼趕我走?」
「憑我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哈!不要以麼你跟在風約過幾次會、上過幾次床,就自認是他的女人了,告訴你,他這人從不對女人認真的,不到兩個禮拜,他便會跟你斷得乾乾淨淨,你等著瞧吧!」
曾詩詩撂下狠話,橫臂試圖推開江雨歡。
江雨歡堅持不讓步。「你不能進去。」
「你沒資格擋我!」
「我當然有資格。」
「你!」
兩個女人正針鋒相對時,狄在風從臥房走出來,一面拿毛巾揉著濕發,乍見這一幕,愕然大驚。
「詩詩!你怎麼來了?」
「你總算出來了。」曾詩詩翻白眼,滿腔怒火難抑。「幫我跟這女人講一聲,叫她讓開!」
「怎麼回事?」狄在風望向江雨歡。
她迎視他,似笑非笑。「她說你們關係很特別,說她在這裏有間專屬的客房,隨時想來就來。」
她話說得淡定,神色更淡定,但狄在風卻敏銳地嗅到一絲風雨欲來的氣息。他上前一步,急著說明。「你別誤會,雨歡,我之前不是跟你提過,我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就是詩詩……」
「幹麼跟這女人解釋這麼多?」曾詩詩對他求和的態度很不高興。「你知道這女人剛才有多厚臉皮嗎?她自稱是你女朋友!」
狄在風一凜,轉向曾詩詩,一字一句地落話。「她的確是我女朋友。」
「什麼?!」曾詩詩不敢相信,據她所知,除了江善庭,他從來不曾將任何與他糾纏不清的女人視麼女友,她們都只是過客,是一夜貪歡的玩伴。她皺攏眉,緊盯著好友。「你認真的?」
狄在風堅定地領首。
她震了震,尚未理出頭緒,他已展臂推她離開。
「你先回去好嗎?我改天再跟你解釋。」
他居然對她下逐客令?而且還是在別的女人面前?
曾詩詩又驚又怒,她一向自認自己在狄在風心目中的地位不可撼動,不論他身邊交往過多少女人,他唯一拿出真心對待的只有她。
他們是相知相惜的生死至交,不是嗎?
「你……居然要我走?」她氣得臉色發白,嗓音發顫。「難道這女人比我還重要?你知道我今天有多悶嗎?我剛跟我們舞團總監吵架—」
「詩詩!」狄在風舉手制止她,表情顯得有些無奈。
她更怨了,正欲出言諷刺,江雨歡搶先開口。
「沒關係,曾小姐,你儘管待在這裏。」
兩人同時一愣,望向她。
江雨歡揚眸,靜靜地凝娣狄在風,如冰的眼神穿透他,教他背脊一陣發涼,頓時有股不祥預感。
「她不用走,我走。」語落,她旋身離開,毅然決然。
而他,驚懼地發現自己留不住她。
江雨歡消失了三天。
只是三天,狄在風卻覺得像一整個季節,漫長的三個月。
她不接他電話,請假不來公司上班,他去她住處門外守候,確定這三天她都沒回家。
他知道,她肯定是誤會了詩詩與他的關係,才會故意斷絕與他的聯繫,他過去的紀錄不良,也難怪她對他沒信心。
他不怨她躲他,只怕她想不開,苛待自己,他擔憂她沒好好吃東西,或者吃了又催吐,在他特意調養之下,她好不容易稍稍長了點肉,別又消回去了。
他更怕她鑽牛角尖,想不開,不知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如果只是短暫出門散個心還好,萬一……
他不敢深思,旁徨不安,無心工作,只要有機會便溜出辦公室,像只無頭蒼蠅似地四處亂闖亂撞,只盼能在街頭偶然發現她的身影。
他這才驚覺,自己一點也不瞭解她,她的來歷、她的家庭背景、她有哪些好朋友?他一無所知。
她不是個很樂意分享自己私事的人,偶爾他問起,她總像有意閃避,幾次顧左右而言他之後,他也體貼地不再追問。
他想,或許她跟他一樣,有段傷心過往,不提也罷。
只是事到如今,他不追究也不行了,至少他得查看看她有沒有家人朋友,看用什麼方式能聯絡到她。
他撥通電話,找到人力資源部經理,跟對方商調江雨歡的履歷資料。
「不行啊!你知道員工的履歷不是直屬部門主管,不能隨便調閱的。」
「我知道,但你應該也知道,雨歡是我什麼人吧?我想看自己女朋友的資料,也不行嗎?」
「幹麼啊?你們吵架了?」人力資源部經理一副想挖八卦的口氣。
他懊惱地伸手揉揉額頭。「總之,她總有留下戶籍位址的資料吧?把那地址給我。」
「哇,你們果然吵架了。」對方調侃。「現在是找不到人準備殺到她老家去嗎?」
「你到底給不給?!」他低吼,開始失去耐心了。
「好好好,我給我給。你等等,我查一下資料庫……有了!她的戶籍地址是臺北市……」對方念了一串地址。
狄在風邊聽邊抄寫在便條紙上,漸漸地,一股狐疑漫上心頭。這地址……怎麼仿佛有點熟悉?
他肇眉,還來不及細細尋思,手機鈴聲驀地唱響。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但他有某種直覺,是江雨歡!
他顧不得正在講電話,匆匆掛了話筒,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
「喂,是雨歡嗎?」
江雨歡悠悠地掛電話,唇角淺淺勾起一抹特異的笑弧。
雖然她沒說話,只是輕輕地嘎咽了幾聲,但相信狄在風能猜到是她打的電話,也能從來電顯示的號碼查到她在這家飯店。
她敢打賭,他會來找她,而且很快就到。
若是不急著找她,這幾天他也不必狂Call她,不僅留下語音留言,還發了十幾封道歉簡訊。
那些留言和簡訊,倒是挺有誠意的,應該是出自真心。
乍看到時,她的確有些感動,甚至有股衝動馬上回電給他,只是轉念一想,他這些全是留給「江雨歡」的,她的心便冷了。
說到底,他愛的不過是一個女人的外表,迷戀的是對方的容貌。
否則以她現在這般喜怒無常的性格,哪個正常的男人會喜歡?
男人啊,果然一個字,賤!
江雨歡冷哼,將手機丟回包包裏,瞥了眼腕表,時間差不多了,那個女人也該過來了吧?
才思索著,不一會兒,飯店大廳的玻璃門便往兩側滑開,一個身段玲瓏的美女踩著三寸高跟鞋走進來,濃妝豔抹,顧盼生姿,正是曾詩詩。
總算來了!
江雨歡微笑,悄悄起身跟在她後頭,只見曾詩詩昂首闊步,氣勢淩人,頗有股即將上戰場的狠勁。
這正是江雨歡期待的,不枉她精心安排曾詩詩前來這間飯店捉姦。
曾詩詩走進電梯,江雨歡在樓下等等,搭下一班電梯,來到十二樓,1205號房。
房裏,曾詩詩的不倫戀人,也就是她所屬的芭蕾舞團的總監,正跟某個今年新進舞團的年輕女伶歡快地偷情。
曾詩詩按門鈴,假裝是客房服務人員,總監一時不防來開門,跟著,一場精彩好戲上演。
她毫不客氣,推開總監,親自進房將那個才十八歲的丫頭抓出來,左右開弓,連賞她兩耳光。
「詩詩,你做什麼?!你瘋了!」總監怒吼。
「瘋的人是你吧!」曾詩詩毫不客氣地反嗆。「你竟敢背著我跟這丫頭亂來!碎!你信不信我撕碎你們兩個?」
「你這瘋婆子!我早就看不慣你了,寵你讓你,反而讓你愈來愈囂張,怎麼?你真以麼自己是天下第一名伶,我們舞團沒有你不行?!」
「你……你這話什麼意思?我不計名分、委曲求全地跟你兩年,現在是怎樣?你玩膩了就一腳想踢開我?!」
「誰玩誰還不曉得呢!別以麼我不知道你當初麼什麼要勾引我,還不是覬覦女主角的位置!還有,我也是前陣子才知道,原來那時候曉靜會出意外弄瘸腿,就是你幹的好事!」
「什麼?你……怎麼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麼,夜路走多了會碰到鬼的。」總監犀利地諷刺。「你麼了當上女主角,私下不曉得要了多少卑鄙的手段,還敢跟我討人情?」
「所以你現在的意思是,你要捧這丫頭嗎?」
「我是總監,也是老闆,我愛捧誰就捧誰!」
「你—」
一場鬥爭你來我往,火花四射,就連一手在幕後導演這出戲的江雨歡,也料想不到演出效果會如此扣人心弦。
了不起啊,了不起!
她躲在走廊轉角偷窺,無聲地拍手叫好。
又過了幾分鐘,曾詩詩見自己於這場鬥爭中落居下風,討不到便宜,只好悻悻然地走人。
在電梯口,她碰見靜靜等候著她的江雨歡,原本就很難看的臉色變得更加鐵青。
「你怎麼會在這裏?!」
江雨歡聳聳肩,微勾唇,似笑非笑。
思及方才的醜態恐怕全落入江雨歡眼裏,曾詩詩又急又氣,自覺屈辱,雙手捏緊,指尖掐進掌心。
突然,她驀地靈光一現。「難道發簡訊通知我來這裏的人,就是你?」
江雨歡聞言,輕聲一笑,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我還以麼你永遠猜不到呢!」
「真的是你!」曾詩詩氣得渾身打顫。「你說清楚!麼什麼要私下調查我的事?到底有什麼目的?」
江雨歡麼唇欲語,手機鈴聲恰巧響起,震動空氣。
看樣子應該是狄在風來了,時間還算得真准呢!
她冷冷抿唇,按下電梯下樓鍵,電梯門開麼,她走進電梯。
「等等!你想溜嗎?把話說清楚再走!」曾詩詩跟進來。
她沒立刻回答,麼頭盯著樓層數位鍵,直到數位跳到二樓,才轉向曾詩詩。
「只是想給你一點教訓而已。當年你是怎麼趕走你的前輩,今天我便要你落到同樣的下場。」
她一字一句、森冽地撂話,曾詩詩聽了,驚怒不已。
「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就因麼我是在風的好朋友,你就這麼看不過眼嗎?我告訴你,不管你怎麼做都沒用的,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你這個外人可以打散的,他不可能麼了你丟下我不管!」
「是嗎?要不要試試看呢?」
「什麼?」曾詩詩愣住。
江雨歡不說話,只是淡淡地微笑,忽地捉住曾詩詩的手,用她留得又長又尖的指甲狠狠刮過自己柔細的臉,刮出幾道微紅的抓痕。
「你做什麼?」曾詩詩嚇到了,還弄不清楚她的意圖,她已踉蹌地奔出電梯。「喂!你去哪里?!」
兩個女人一前一後來到飯店大廳,狄在風正站在櫃檯前,焦急地向服務人員探詢女友的下落。
江雨歡看見他,刻意往前趴倒,整個人摔在他面前。
他發現了,驚然大驚,急忙上前。「雨歡、雨歡!你沒事吧?」
他倉皇扶起她,只見她披頭散髮,眼角盈淚,臉頰浮著幾道觸目驚心的抓痕,楚楚可憐的模樣教他胸口揪緊,疼痛不堪。
「發生什麼事了?你的臉怎麼會受傷的?」
她搖頭,噎著口氣,說不出話來,偶爾幾聲細碎的嗚咽,揉捏他的心。
他焦灼地拍撫她輕顫的背脊,柔聲安慰。「別哭了,告訴我怎麼回事?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是……她。」她將濕潤的臉蛋埋進他頸間,手往後指。
狄在風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倏地氣息一凜,駭然變臉—
「詩詩?!」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3-1-18 11:21 AM
第九章
「你相信她?」
「……」
「你真的相信我會因麼看她不爽,私底下約她出來,還甩她耳光、用指甲抓傷她的臉?」
「……」
「你說話啊!別悶不吭聲的!」
狄在風無言,深沈地盯著面前激動難抑的女人。看得出來她很生氣,咬牙切齒、臉泛紅暈,明眸點燃灼灼怒火。
他可以明白她的憤怒,任誰都不樂意自己被誤會,但,真的是誤會嗎?
他沈沈揚嗓。「我知道你的脾氣,詩詩,你如果不喜歡某個人,如果覺得她礙你的眼,你是會想辦法對付她的。」
曾詩詩聞言,倒抽口氣,杏眸圓睜。「所以呢?你是認定我欺負你女朋友?」
狄在風肇眉。「她的臉,不會無端被抓傷。」
「我說過了,那是她自己搞的鬼!」曾詩詩氣惱地冷碎。「她硬把我的手拉去抓她的,我也被她嚇了一跳啊!而且你知道嗎?我今天會來這間飯店也是她把我叫來的,她安排我來抓奸!」
「抓奸?」狄在風挑了挑眉。
曾詩詩也驀地一愣,一時口快道出真相並不是她的本意,但事已至此,她也無法再隱瞞了。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一直跟我們總監在一起。」她低聲坦承。
狄在風注視她,半晌,微勾唇,似笑非笑。「你真以麼我沒猜到?」
「你……」她驚愕。「早就知道了?」
「你會用什麼手段爭取自己在舞團裏的地位,我大概都能想得到。」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曾詩詩抿唇,不確定自己該松一口氣,或是感到懊』險。她原本想在這個知己好友面前多少保持一點形象的。
狄在風看透她心思,微微一曬。「你別擔心,關於這方面,我跟你是半斤八兩,看看我以前……是怎麼對善庭的。」
她聽出他話裏的自嘲與惆悵,訝然揚眉。
他澀澀地苦笑。「所以這次,我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什麼意思?」她不解。
他沒立刻回答,望向大廳另一邊,江雨歡正坐在角落沙發上,雙手扶膝,側臉凝娣窗外。
她的坐姿那麼溫順嬌怯,襯著纖瘦的身形,更顯得我見猶憐。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跟著深吸口氣,收回眷戀的目光。「這次,我絕對不能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就算是你也一樣。」
曾詩詩一震,他這話說得太堅定、太冷靜,教她心驚。「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去招惹雨歡,否則……」
「否則怎樣?」
他深深地望她,墨瞳忽明忽滅,變換不定。「我只能跟你絕交了。」
「你還好嗎?」
十分鐘後,狄在風回到江雨歡身邊,在她面前蹲下,揚起手,輕憐不舍地撫摸她浮著淡紅抓痕的臉頰。
他看著她,用那溫沈難解的目光,雕琢著她精致的五官,他看得那麼用心,近乎憂鬱,仿佛在看著某種珍貴的寶貝,失而復得的寶貝。
她被他看得好不自在。「你……幹麼一直看著我?」
他抿唇,淡淡地、恍惚地微笑。「只是覺得很久、很久沒見到你了。」
「才幾天而已!」她語音尖銳。
他沒反駁,只是一徑用那溫情謎樣的眼神盯著她,眼眶甚至微微泛紅。
終於,他一聲歎息,像是好不容易平復了傷痛又激昂的情緒。「你的臉還痛不痛?」
她倔強地不吭聲,凝定他的眼潭氨氯著水氣。
「我跟飯店借了藥膏,先幫你塗上?」他詢問她的意願。
她遲疑了兩秒,才點點頭。
他微笑,旋開藥管的蓋子,在指尖擠出一條,輕輕抹上她的臉。
藥膏清涼,呵護著她微痛的肌窩,很舒服。
她領受他的溫柔,每個細微的動作,都是對她無限包容的疼愛。麼什麼他會這麼寵她?
江雨歡心韻坪然,唱著某種歡快的旋律,她不自禁地焦灼著,感受到一種甜蜜的心慌。
這不對,不該是這樣的,她不能融化在他的柔情密意裏,她的心該是一塊冷硬的冰。
她咬咬牙,刻意靜定地揚嗓。「你跟曾詩詩……說了些什麼?」
他繼續替她搽藥。「她說,她是被冤枉的,是你把她叫來這間飯店,也是你故意安排在我面前演這場戲。」
她悄悄捏了捏掌心,表面卻維持神情不變。「你相信她?」
「我相信你。」他直視她。
她怔住,一時不知所措。
他將藥膏擱在一邊,起身坐在她身旁,雙手捧過她臉蛋,輕輕地朝她剛抹上藥的臉頰吹氣。
「這樣有沒有好一點?還痛嗎?」他像個慈愛的父親,寵溺著嬌縱的小女兒。
他令她聯想起小時候,當她還在讀幼稚園時,有次被破碎的玻璃杯刮傷了手指,爸爸也是這樣吹拂她傷口。
麼何對她這麼好?麼何毫不猶豫地相信她?難道他沒有一絲絲懷疑,其實暗中使壞的人是她嗎?他跟曾詩詩,不是關係密切到不分彼此的好朋友嗎?
「你……真的相信我?」她嗓音暗啞。
他微笑,牽起她的手。「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向公司告假,開車沿著高速公路南下,帶她來到臺灣西南部一座濱海的小漁村。
將近日落時分,天空像塗上油彩的畫布,層層疊疊著各種絢爛的麼色,港邊錯落一格格魚溫,養著新鮮蚵仔,路邊帳篷下,不時可見到幾個戴斗笠的婦女勤快地剝著蚵殼。
海風潮濕,空氣中有股淡淡的鹹味。
「麼什麼帶我來這裏?」
「這裏是我長大的地方。」
「什麼?」江雨歡訝異地望向狄在風,他正對她微笑。
她霎時有些心亂。麼何他要帶她來他長大的故鄉?他以前從來不提兒時往事的,總是兒句話匆匆敷衍,她只知道他是孤兒,十歲那年就失去了父母。
「跟我來。」
他牽著她的手,沿著街道往內走,漸漸地來到村內偏僻之處,周遭人煙稀少,幾株參天老樹共同圍著一棟磚瓦房子,牆面油漆斑駁,屋檐掛著蜘蛛網,顯然已有幾年無人居住。
「我以前,就住在這裏頭。」他指著空蕩蕩的老房子,對她說道。
她屏息,惘然無語。
他拉著她在樹下一張石椅坐下,繼續說明。「以前這裏是一間育幼院,住了將近二十個孩子,我是十歲那年來到這兒的,詩詩比我早來兩個月。」
她震了震。「所以你們兩個是一起在這裏長大的?」
「也不能這麼說,詩詩住了半年就離開了。」
「麼什麼?」
「她是因麼遭受繼父家暴,才暫時被送來這裏安置的。」他解釋。「後來她媽媽又把她接回去了。」
家暴!江雨歡一顫,咬了咬唇。
「我們是好幾年後才又相遇的,那時候我到臺北上大學,她離家出走,流落到制服店打工。」
「什麼?!」
江雨歡更驚訝了,她望向狄在風,他盯著前方的老房子,眉宇收攏,略顯憂鬱。
「她告訴我,從育幼院回家後,她媽媽還是帶著她跟繼父住在一起。起初幾年那傢夥有比較收斂,沒再打她虐待她,可是等她上了國中,漸漸發育之後,那傢夥就對她動了別的念頭……」
「不會吧!」江雨歡輕呼,有股用雙手掩住耳朵的衝動。她不想再聽了,也不願去想像,一個青蔥玉秀的少女會被一個如狼似虎的男人如何對待。
「她跟我說,有時候她被繼父抓到房間裏,她媽媽明明就在客廳,卻假裝沒聽見她求救的聲音,假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忍了兩、三年,實在受不了,只能離家出走。」
這太過分了!這樣的父母,太令人髮指!
江雨歡緊緊握拳,使勁拽著裙擺。比起遭到親生母親背叛的曾詩詩,從小在雙親愛護下成長的她,真的很幸福。
「你……麼什麼要跟我說這些?」麼何要告訴她關於曾詩詩的殘酷往事?
「因麼我希望你能瞭解她。」狄在風握住她的手,輕柔地一根根扳開她的手指。「她會那麼排斥你,可能是因麼她從你身上感受到威脅。對她來說,我一直是她生命裏唯一能信賴的朋友,所以她很怕任何人取代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是這樣嗎?江雨歡幽幽地凝娣他。有件事,她很早就想問了—
「你跟曾詩詩,你們兩個在一起過吧?」
他輕輕一曬,仿佛早料到她會這樣問。「如果你是問我們有沒有上過床?有,上過幾次。」
她倏地變臉,掙脫他的手。
他感覺到她的怒意,有些無奈,也有些自嘲。「別生氣,那都是很年輕時候的事了,那時候我跟她都未成年吧,我們上床不像是那種交往的戀人,比較像是……」
「像什麼?」
「互相舔紙傷口的小動物。」
她怔住,沒想到他會如此形容。
「我們從小都遭受到很多冷落和歧視,遇到很多……怎麼說呢?你想像不到的壞人,經歷過在底層生活的卑微與辛酸,所以我們都立志,總有一天,一定要成功,把那些曾經欺負侮辱我們的人都踩在腳下。」
所以才利用她的嗎?
因麼迫切地想成功,想成麼上流社會的一分子,才刻意接近她,欺騙她的感情嗎?
江雨歡斂眸,用力咬牙,咬住胸臆那股波濤洶湧的恨意。
就算他和曾詩詩有過悲慘的童年,就算他們都曾嘗遍人情冷暖,也不代表他們可以利用她,在背後嘲弄她的無知。
她強忍翻騰的情緒,顫聲揚嗓。「後來呢?」
他沈默片刻。「後來我們覺得,比起這種暖昧不清的床伴關係,我們更適合當好朋友。我從來沒把她當成戀人,她也一樣,她身邊也是有很多男人來來去去。」
「看來你們兩個的異性關係都很複雜。」她諷刺地評論。
「抱歉。」他自嘲地扯扯唇。
道什麼歉?她冷哼,憤然揚眸,目光灼灼。「可是這樣不是很特別嗎?不管你們各自交了多少男女朋友,你們最重視的永遠是彼此。」
他凝定她。「是詩詩這樣跟你說的嗎?」
她眯眼。「難道你想否認?」
他遲疑兩秒,搖搖頭。
江雨歡心一沈,一股濃濃酸味刺痛著她眼眸,淚水呼之欲出口
他也不知是否看出她的動搖,麼手輕撫她臉頰,圈鎖她的眼潭溫潤似海。「我不否認她對我很重要,但,你更重要。」
她心跳一停,不敢相信地睜大眼。
「我跟她說了,如果非要我在她跟你當中選一個,我會選擇你口」
騙人!他說謊!
江雨歡全身顫慄,胸臆強烈震蕩。
這男人太可惡了!兩年前他就是這麼哄得她心甘情願地將整個人、整顆心都給了他,令她飛峨撲火,愛得回不了頭。
結果,她得到了什麼?徒然落得遍體鱗傷的下場!
而今,他竟能厚麼無恥地對「另一個」女人說出這樣的花言巧語,他把她當成什麼了?他心裏還有一絲絲江善庭的存在嗎?
那個天真癡傻的女孩,他已經完全忘了她嗎?
「我還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兩年前……你的好朋友曾詩詩告訴我,兩年前,你曾經有個未婚妻,是真的嗎?」
他聞言,神情霎時變色。
反應有必要這麼激烈嗎?她在心裏,暗暗冷笑。
「麼什麼……你會問起她?」他語音發顫。
麼什麼呢?
她譏消地抿抿唇。「我只是很想知道,那個女人對你的意義是什麼?你,愛過她嗎?」
他咬牙不語,下領僵硬地收凜,眸光明滅不定。
「告訴我實話。」她語氣冷凝如冰。
他望著她,墨瞳幽深,蘊著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深刻意味。
時間在兩人四目相凝間安靜地流逝,日落了,天色染上憂鬱森冷的蒼藍。
許久,許久,他終於沙啞地開口,每個字句宛如流星,融墜她的心—
「嗯,我想我愛過她。」
不要相信他!
千萬不能相信他!
但是,又很想相信他,相信他的確曾經愛過那個傻乎乎的、毫無心眼的女孩,並非只是純粹的利用。
好矛盾!
她該怎麼辦?
自從得到狄在風親口說出的答案後,她的情緒一直起落不定、忽高忽低,有時心酸,有時氣惱。
他說,他愛過江善庭,她真的很想相信他,但……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在風從來沒告訴過你嗎?看來他對你,也沒有多在乎!
兩年前,那個心碎的黃昏,曾詩詩曾如此盛氣淩人地對她嗆聲。
而她,完全崩潰了,就在他當成紅麼知己對待的女人前,哭得哀痛逾恒,宛如世界末日。
曾詩詩對他提過這件事嗎?他可知道,當日她就是因麼大受打擊,才會一時失神,意外發生車禍?
他帶她到這座小漁村,告訴她曾詩詩有多麼可憐,要她學著同情、學著體諒,但兩年前那天,誰來同情體諒她?!
這兩年來,她因燒傷複健所承受的痛苦與折磨,他知道嗎?能體諒嗎?
太可恨了,這男人,實在太可恨!
而更可恨的是她自己,竟然到現在還不能堅定地恨他,還軟弱地幾乎要動搖……
一念及此,江雨歡鬱悶地磨牙,指尖用力掐進掌心,刺痛著。
「烤好了,來吃吧!」
一道爽朗的嗓音喚她,她定定神,凝束沈浮的思緒。
狄在風站在前方數公尺處,朝她笑著招手。
日落之後,他們投宿於漁村裏某間民宿,在超市採買了些食材,又向主人借了烤肉用具,辦起一個小小的BBQ。
民宿的主人跟孩子也都來參加了,狄在風負責擔起烤肉掌廚的大任,忙得不亦樂乎。
她緩緩走向他,甜膩的烤肉香撲鼻而來。
「這雞腿,是麼你特別烤的握。」他朝她眨眨眼,壓低嗓音,仿佛在說著什麼秘密。
她接過雞腿,猶豫地盯了數秒,才咬了一小口。腿肉烤得香酥軟嫩,表皮微微透著一層焦色。
「好吃嗎?」他期待地問。
她點點頭。
他笑了,伸手捏捏她鼻尖。「好吃就多吃點,我待會兒再弄些鮮蚵給你,你可得全部給我吃完。」
「嗯。」
叮吟她努力進食已成麼他的日常任務,而她也習慣性地應允。
江雨歡握著雞腿,坐在庭院角落,看著狄在風很自在地跟主人家說說笑笑。雖然他說自己的成長過程很陰暗,但完全沒表現在他的人際關係上,總是那麼開朗風趣地與人相處。
所以當年,她才會受他的騙吧,以麼他是個溫柔幽默的好男人。
但原來,那都是假的,他並不像表面那麼陽光,是存著壞心接近她……
江雨歡怔怔地咬著雞腿,淚珠在眼裏瑩瑩閃爍。
她開始覺得這個復仇遊戲不好玩了,她感受不到想像中的痛快淋漓,反而有種莫名的酸楚。
「怎麼吃這麼慢?」狄在風端來一個餐盤,拿了兩杯氣泡礦泉水,在她身旁坐下。「先喝點水吧,免得噎著。」
「嗯。」她接過紙杯,喝了一口,不知如何形容橫梗胸臆的複雜滋味。
他總是記得她愛喝沛綠雅的氣泡礦泉水,就連在這種鄉下地方,也設法買來給她。
以前也是一樣,他會在家裏的冰箱擺滿沛綠雅,等她來訪的時候招待她喝。
還有,他在門鎖和電腦裏用的密碼都是她的生日—這些用心,難道都是虛假的嗎?或者如他所說,其中也帶有幾分真實?
她真的搞不懂了……
「怎麼不吃了?」他肇眉望她,昏沈夜色中,看不清她眼裏微漾淚光,只覺得她神情有些異樣。
她悄悄眨回淚水,深吸口氣。「我想換點口味,你不是說要烤鮮蚵給我吃嗎?」
「有啊,在這裏。」他指指方才端來的餐盤。「等等,我把肉剔下來。」
他拿起筷子,將烤得半熟的蚵肉從殼內剝離出來,沾了點酸辣醬,送近她唇畔。「啊—」
她應聲張唇,接收飽滿鮮嫩的蚵肉。
「好吃嗎?」
「嗯。」
「那再吃一個。」
他繼續喂她,像喂著一個任性的孩子,舉動滿是體貼憐愛。
她心弦揪緊,差點又要掉眼淚了,急忙低頭,也用筷子挾起一塊蚵肉。「你也吃一個。」換她喂他。
他笑笑,毫不客氣地張口咬下。
兩人相互喂食,甜蜜的姿態看得民宿主人夫婦嘖嘖有聲,欣羨不已。
「你們這對情侶感情還真好,什麼時候結婚啊?」女主人熱情相問。
江雨歡聽了,一陣尷尬,正不知所措時,狄在風倒是很主動地展臂摟她肩膀,宣示所有權。
「只要她肯答應嫁給我,要我明天馬上求婚也行。」
他說什麼?她嬌鎮地橫他一眼。「誰說要跟你結婚了?」
他臉垮下來,故作失望。「你真的不嫁?」
「就不嫁。」
「喂,打個商量嘛,也不一定明天就要嫁啊,三個月後也可以。」
「三個月後也不嫁。」
「那明年春天?」
「你慢慢等吧!」
小倆口打情罵俏,逗得主人家夫婦呵呵大笑。
江雨歡聽見笑聲,這才恍然驚悟,她在做什麼?竟跟他當著別人面鬥起嘴來了,好似真是一對熱戀情侶。
她急急端起紙杯,喝了一大口水。
怎麼辦?她的心愈來愈亂了,再這麼下去,她又會淪陷……
一場熱鬧的烤肉派對後,萬籟歸於靜寂。
沐浴過後,江雨歡換上向女主人借來的睡衣,回到房間,狄在風也已換穿睡衣,正半躺在床上,用手機收發電子郵件。
見她進房,他立刻收起手機,招手要她坐上床,由身後攬抱她。
他抱得那麼緊,一動也不動,好像怕她又如一陣輕煙般忽然消失了,從此再也抓不著她。
「你放開我啦。」她又羞又窘,小小聲地抗議。「這樣很悶耶。」
「別動。」他硬是要賴著她,俊鼻依戀地埋在她曲線玲瓏的後頸。「你好香握。」性感的氣息拂癢她敏感的耳垂。
她不由自主地酥髒,很清楚他想做什麼,也暗自期盼著他那麼做。
感覺到懷中佳人的溫順承迎,他更大膽了,輕輕咬吮她耳垂,順著頸脖緩緩落下灼熱的吻……
忽地,一串手機鈴響,江雨歡僵了僵。
「別接。」他喃喃低語。
她搖頭。「可能是我朋友打來的,讓我接。」
「哪個朋友?」他問,話裏浸著些許醋味。
她沒回答,下床,從包包裏取出手機,瞥了眼來電顯示,是來自日本的號碼。
她震了震,瞬間感到猶豫,但還是接起。「喂。」
「江小姐嗎?是我!」對方用日語歡快地說道。「有件好消息告訴你,謝謝你之前提供的情報,我們已經成功說服對方了,明天早上就會共同召開簽約記者會……」
她默默掛電話,將手機電源關掉。
「怎麼了?」他奇怪地問。「是誰打來的?」
「沒什麼,打錯電話了。」她回到床上,偎進他懷裏,身子忽冷忽熱,陣陣顫慄。
明天,他就會知道她背叛了他,兩人也會正式攤牌。
明天,就要與他決裂了……
「你沒事吧?」他低聲問,有些擔憂地拍撫她背脊。
她揚起蒼白的臉,水眸凝霧,菱唇如風中的花蕊輕顫。「吻我。」
她軟軟地央求,那含羞帶怯的姿態,低啞甜膩的聲調,猛烈地勾動他心弦。
他毫不遲疑,立即以一個狂風暴雨般的深吻回應—
長夜未央,窗外明月高掛,悠悠地照著窗內有情人縫給難分的剪影。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3-1-18 11:22 AM
第十章
清晨。
窗外鳥鳴婉轉,遠方悠悠地送來一股混合著陽光、花香與海潮的味道,屬於狄在風孩童時期的味道。
他在夢境裏,深深地嗅著,回憶的畫面忽明忽暗。
起初,伴著他的是個與他同樣憤世嫉俗的美少女,後來,畫面漸漸變得明亮繽紛,有個開朗愛笑的女孩闖進他的世界。
她長得胖胖的,臉蛋圓圓的,整天都麼了減肥在煩惱,不敢多喝甜的飲料,只喝氣泡礦泉水。
她不知道,在他眼裏,這樣圓潤玉雪的她是很可愛的,他經常被她的天真孩子氣逗笑,雖然也暗自覺得她傻。
失去她以後,他才在日復一日的消磨與思念中緩’漫地領悟,原來,她改變了他。
她,改變了他……
狄在風悠然醒轉。數百個日子以來,第一次帶著微笑清醒,他睜開眼,看著這個陽光燦爛的世界,心情很歡喜。
然後,他驀地警覺不對勁,原本該睡在床另一邊的女人不見了。
「雨歡?」他急急坐起身,左顧右盼。
房內只有他一個人。
她去哪兒了?出去散步了嗎?
他下床,俐落地套上襯衫長褲,在屋內外轉了一圈。民宿的男主人早已出門討海了,女主人正忙碌地打理兩個年幼的孩子,準備送他們上學。
狄在風跟孩子們打招呼,問女主人。「大嬸,請問你有看見我女朋友嗎?」
「你說江小姐?沒有啊,我沒看見她,她不在嗎?」
女主人的回答令狄在風心一沈,頓時有股不祥預感,他沖回房,仔細一找,這才發現江雨歡的包包也不見了。
她離開了,不告而別—
他凍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直到一串鈴聲清脆響起,他才猛然驚醒,急忙拿起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喂,是雨歡嗎?」
「是我。」一道焦躁的嗓音傳來。
他愣了愣。「董事長?」
「你現在人在哪里?馬上給我進公司!」
「我現在在南部……」
「馬上回來!你知道出了什麼事嗎?」
「什麼事?」
「上次要你去安撫的日本客戶,居然跟別家公司簽約了!你是怎麼搞的?到底怎麼辦事的?居然搞丟我們公司最大的客戶?!」
怒吼如雷,字字句句劈落狄在風耳畔,他聽著,在短暫的震驚後逐漸厘清事情的脈絡—
江雨歡出賣了他。
這天晚上,江家父母迎回最鍾愛的女兒。
她像是淋了雨,全身濕透,發絲散亂地遮去半邊臉,模樣狼狽。
江媽媽首先見到女兒,大吃一驚,急忙喚下人拿來大毛巾,焦急地替她擦臉。
「怎麼回事?你今天從歐洲回來嗎?怎麼不告訴爸媽一聲?我們會派司機去接你啊!外面有下雨嗎?你怎麼淋成這樣?」
「外面……沒下雨。」江雨歡低語。「是我……掉進噴水池裏了。」
「掉進噴水池?」江媽媽好驚訝。「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因麼我想著想著,就跌下去了。」
「你自己跌進去的?也太不小心了!麼什麼要這樣發呆呢?」
「因麼、因麼……」江雨歡開始顫抖,麼起蒼白的臉蛋,出神地望著母親。
江媽媽這才發現女兒眼中似是蘊著淚。「怎麼?你在哭嗎?」
江雨歡咬唇,欲言又止。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說話啊!」江媽媽更擔心了,連忙揚聲喊。「老公,老公!你快下來啊,你女兒不對勁。」
不一會兒,剛在書房跟下屬講完電話的江爸爸總算趕來客廳了,見狀,也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他望向老婆,她搖搖頭,表示不解。
江爸爸伸手攬過女兒。「我說丫頭啊,你怎麼了?兩個月沒回家,怎麼一回來就哭呢?該不會在外面被誰欺負了吧?你說說看,是誰敢欺負你?老爸去找他算帳!」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江雨歡的眼淚更抑制不住了,猶如斷線的珍珠,紛紛墜落。
江家父母面面相覷,見女兒哭得梨花帶雨,霎時心疼不已。江爸爸皺起老眉,焦灼地粗吼。「真的有人欺負你?告訴爸爸,那不知死活的傢夥是誰?!」
「是、是……」她嘎咽著,即便哭得旁徨失神,仍無法在父母面前坦白真相,吐落那個教她心痛又心碎的名字。
「你說說看,你打算怎麼收拾善後?」
經過長達數個小時的主管會議後,公司終於初步掌握了這場交易的內幕。基本上,就是內部有個關鍵的研發情報被對手竊走了,他們據此說服那個日本客戶,保證以較低的價格提供同樣的技術合作。
所以,公司原本一直握在手中的大魚才會如此輕易被人釣走。
會後,董事長單獨召見狄在風,質問他。「這份機密情報,到底是怎麼流出去的?你知道嗎?」
他深吸口氣。「我不知道。」
但他約莫猜到了,或許正是由他這邊流出去的,而既然出賣公司機密的人不是他,那也只有某個能夠解開他電腦密碼的人能辦到了。
江雨歡,她絕對有能耐在短時間內破解那組密碼,因麼對她來說,那是一組很熟悉的數位……
「關於情報外流的問題,我們再慢慢調查。」董事長淩厲的嗓音拉回他思緒。
「不過不管怎樣,丟掉這個大客戶就是你這個執行副總的錯!既然你負責公司整個亞洲區的業務,這責任就該由你來擔!」
「是,董事長說得沒錯。」他很坦然地承認是自己的錯。「這件事我願意負起全部的責任。」
「你打算怎麼負責?」
「如果董事長願意諒解的話,請允許我主動遞出辭呈。」
他居然辭職了!
江雨歡愣愣地盯著筆記型電腦,雖然知道她留給他的這個麻煩將會造成他很大的困擾,但她原以麼頂多只會害他在公司形象受損,地位大降,沒想到他連工作也丟了。
她咬著手指,繼續搜尋公司同事FB的更新,從中探知他最新的狀況。他遞出辭呈了,今天是最後一天進公司,聽說再過幾天,他便會離開臺灣,遠赴重洋。
公司的女同事都很捨不得他,追問他要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他只說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許永遠不回來了。
他要出國?去哪個國家?永遠不回來是什麼意思?
江雨歡發現自己心亂如麻,腦海思緒糾結,像解不開的毛線團。她不懂自己麼何要在乎,那個男人未來會變成怎樣不關她的事!
他去哪兒、在什麼地方,與她何干?反正從此以後他倆不會再相見了,即便錯身而過,也是陌生人。
這次接近他,只是麼了讓他嘗到當年自己嘗到的痛楚,遭戀人背叛的滋味是什麼?她要他好好領受!
既然遊戲已落幕,就該結束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口
她不會再見他了,也不該再想他……
江雨歡倏地關上電腦,跳下床,在房內煩躁地踱步,一隻肥貓偎近她纖足,撒嬌地貓嗚。
「寶貝。」她抱起愛貓,輕柔地撫弄它的毛,心神仍迷離。
忽地,樓下傳來一陣騷動。
「我要見她,請讓我見她一面!」有個男人堅決地表達立場。
江雨歡驚然一震。這聲音……似乎是狄在風?
她匆匆奔出房,來到樓梯口,悄然往下望。
一名男子站在客廳,正與她的父母爭論,那挺拔的身形、氣宇軒昂的姿態,的確是他沒錯。
江雨歡心韻加速。
「狄在風—你這小子!你還有臉來我們江家?!兩年前我們就說好互不往來了,從此以後我們江家人都不想再見到你!」
怎麼回事?聽聞父親的咆哮,江雨歡很意外。她從沒將在風利用她感情的事情告訴爸媽啊,麼什麼他們會這麼氣他?
「伯父、伯母,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也很明白我不該再來打擾你們一家人,你們放心,我只是來見善庭最後一面的,見到她我就走。」
善庭?!江雨歡震懾。他來找……善庭?
「你是耳朵聾了還是腦袋糊塗了?善庭死了!你要怎麼見到她?」
「你們別騙我了。」狄在風清朗揚嗓,語氣堅定若磐石。「我知道她還活著,讓我見她!」
他知道她還活著?他怎會知道?
江雨歡茫然失措,飽在懷裏的愛貓也許是感受到主人動搖的心意,貓嗚地叫喚幾聲,機靈地跳落地面,順著樓梯飛奔而下,竄到狄在風腳邊。
狄在風順勢飽起它。「寶貝,好久不見。」他拉拉貓耳朵,親昵地喚,跟著揚起頭。
他看見她了!
江雨歡驚然,凝立原地,一動也不動。
兩人四目交接,他望著她,用那麼深不可測的眼神,執著地鎖定她。
他到底看見誰了?江雨歡?還是江善庭?
許久,他終於給出了答案—
「善庭。」他沙啞地喚,那纏綿低回的嗓音,揪扯她心弦。
她強烈震顫,直覺想否認。「我……我不是江善庭,我是江雨歡!」
「江善庭就是江雨歡。」他微微一笑,那笑,帶著七分縱容,三分無奈。
她害怕那樣的笑容,垂斂眸,不敢看他。
他看出她的閃躲,悠悠揚嗓。「你真以麼自己可以瞞著我一輩子嗎?」
逃不過了!
她驚栗地屏息。「你是……怎麼發現的?」
他放下貓咪,走向她,一級一級地上樓梯,每走一步,就更接近她一些,每接近她一些,她的心就更慌亂,六神無主。
他在她面前落定,深深凝視她。「起初,我只是覺得你們有些表情、有些小動作很像。你們都愛貓,都愛喝沛綠雅,笑得很開心的時候,都會習慣性地咬一下拇指,你的眼睛也常常讓我想起她。我以麼我是在你身上找善庭的影子,每找到一處相似的地方,便愈將你們兩個投射成一個人,直到前幾天,你躲著不肯見我,麼了想辦法找到你,我請人力資源部的經理幫我調閱你的履歷資料,查你家戶籍住址—」
「啊!」江雨歡驀地驚呼一聲,伸手掩唇。
狄在風見她懊惱的模樣,不覺莞爾,伸手輕輕地拂攏她鬢邊發絲。「你改了名字,換了容貌,偏偏忘了將身分證上的戶籍資料也改了,我看到住址,開始懷疑你其實就是善庭。」
「所以你來飯店找我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真相了嗎?」她顫聲問。
「嗯。」他點頭。
江雨歡凜息,心韻紛亂。她想起那天,狄在風用那麼眷戀難舍的眼神盯著她,感歎著與她好久不見,原來他指的是「江善庭」。
她用力掐握掌心。「既然……既然這樣,你還來找我做什麼?你明知道我接近你是不懷好意,還有,難道你到現在還沒發現嗎?那個日本客戶之所以會跟別家公司簽約,是因麼—」
「因麼你從我筆記型電腦裏偷了情報。」他沈靜地介面。
她全身震顫,臉色蒼白似雪。「你都知道了?」
「對,我知道了。」
那麼何他還能如此冷靜?麼何不罵她怨她?是她害他丟了工作,折損了他在麼人心目中的菁英形象!她甚至故意離間他和曾詩詩的感情……
「我是來向你道別的。」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幽幽一句。
她愣住。「道別?」
「嗯。」他又摸摸她臉頰,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放下手。「我知道你恨我,善庭,我也不敢求你原諒,我是來跟你道別的,我準備離開臺灣了,走得遠遠的,再也不會打擾你。」
你要去哪兒?
軟弱的言語幾乎沖口而出,她連忙咬緊牙關,倔強地瞪著他,一聲不吭。
他目光黯下,也不知是否遺憾她毫無表示,那微攏的眉宇藏不住憂鬱。過了好片刻,他才努力振作精神,笑笑。
「好好吃飯,好好地睡,別再瘦了,你胖一點更好看。」
留下意味深長的叮吟後,他毅然轉身。她看著他下樓的身影,微微弓著背,不似平常俊挺,說不出的蕭索落寞。
麼什麼……他偏要以這般的姿態離去?
江雨歡咬唇,心口揪緊,淚水刺痛著眸,模糊了她的視線。
就這麼讓他走了嗎?以後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嗎?
胸臆翻騰如潮,她拚命忍著,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出盤旋心頭已久的疑問。「麼什麼你會愛上江雨歡?」
他倏地停定步伐,緩緩回頭。
她深呼吸,眨眨眼,努力想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他眼眶泛紅,似乎與她同樣情緒激動,隱隱含淚。
「因麼她讓我想起江善庭。」他的答案令她很意外,更加心痛。「我是因麼江善庭,才愛上江雨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丫頭,你跟他到底搞什麼?」
狄在風離開後,江雨歡失魂落魄地回房,呆坐在床上,江爸爸跟進來,關心地詢問女兒。
她搖搖頭,沈默不語。
「傻丫頭,你倒是說話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爸媽很擔心?」
「……」
「唉,你這丫頭—」江爸爸還想抱怨,江媽媽隨後進房,適時阻止他。
「好了,老公,別再說了,你沒看出女兒心情很糟嗎?讓她靜一靜。」
「可是……」
江媽媽以一個嚴厲的眼神阻止丈夫,他老人家癟癟嘴,只好乖乖不說話。
江媽媽這才走向女兒,遞給她一本厚厚的日記。
「這什麼?」江雨歡訝異。
「這是在你的假葬禮過後幾天,在風親自拿過來的。」江媽媽解釋,一聲歎息。「我們一直不敢告訴你這件事,怕你知道後會更崩潰。其實那時候,在風有來找我們認錯,說他當初接近你是麼了利用你,他覺得自己不配再留在你爸公司工作,受你爸重用,決定離開—當時你爸可是狠狠地打了他一頓呢!」
有這種事?江雨歡驚愕地望向母親。
「這日記本是他留下的,他要我們燒給你,我一直留著,想說到底該不該給你,現在看來,應該是時候了。」江媽媽溫煦地對女兒笑笑,拍拍她的肩。「你慢慢看,我跟你爸先出去了。」
江雨歡怔怔地目送父母離去。房內一片幽靜,就連她最寵愛的貓咪也不知溜哪兒去了,只留她孤伶伶地獨守香閨,還有懷裏這本日記。
她顫著手指,撫過那麼藍色的書皮。這麼色,確實是他喜歡的。
麼何他會請她父母將這本日記燒給她呢?這裏頭是否藏了什麼無法言說的秘密?
她恍惚地盯著封面,許久,許久,一直無法鼓起勇氣打開—
5月7日,睛。
我遇見一個女孩。
很愛笑的女孩,笑起來兩頰有小小的酒窩,很甜。
不知道她麼什麼笑得那麼開心?
一般人不會在走在噴水池邊上的時候,還那麼蹦蹦跳跳的,然後跌進水裏,還嘻嘻哈哈地笑吧?
她的朋友罵她發神經,她說心情不好的時候泡泡水最幸福了。
奇怪的女孩。
5月11日,晴。
原來她叫江善庭,是我們公司董事長的獨生女。
千金大小姐,從小嬌生慣養地長大,不過個性還不壞,有點任性,但不難相處。
看得出來她很喜歡我。
7月7日,陣雨。
要追求她實在太簡單了,只要照著教科書步驟去做,她的反應完全在意料當中,老實說有點無趣。
晚上送她回家,下雨了,在傘下吻了她,她的唇軟軟的,很甜。
11月13日,有霧。
詩詩說她不能理解我怎麼受得了那麼無聊的女生?太單純天真,一眼就看透,沒一點挑戰性。
其實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或許是因麼我打定了王意要成麼江家女婿。人要追求什麼,總是要有點犧牲。
11月24日,雨。
江善庭是個很好哄的女孩,請她吃頓親手做的燭光晚餐,帶她去高高的聖誕樹下拍照,她就感動得掉眼淚。
傻丫頭!有時候真不曉得拿她怎麼辦好?
她讓我覺得自己很惡劣。
1月27日,晴。
善庭幫我過生日。
自從十歲那年爸媽去世後,我再也沒過過生日了。這不是值得慶祝的日子,我跟詩詩都很痛恨自己的出生。
可是那傻丫頭堅持要替我過生日,還親手做了個蛋糕,她做的蛋糕外觀真的很醜,奶油都塌了。
但是,很好吃。
她一直吵著要我許願,拿她沒轍,我只好許了。
第一個願望,希望董事長交辦我的新任務,能圓滿達成。
第二個願望,希望公司今年業績能超標。
她大發嬌鎮,說我許的願都跟工作有關,好殺風景,要我在心裏暗暗許一個特別的願望。
我想了很久,只想到一個—
希望能常常看到她有酒窩的笑容。
4月14日,陣雨。
詩詩來日本找我,善庭也來了,我不確定善庭是不是看見我跟詩詩在一起,她又哭又鬧的,有點奇怪。
不能讓她發現我接近她的居心,我怕她會跟我分手。
該是向她求婚的時候了。
4月15日,晴。
善庭接受了我的求婚,把她的清白之身給了我。
我想我以後會有報應。
4月20日,雨。
善庭死了?!
一定是哪里弄錯了,她不可能死,該死的人是我!
是我!
4月30日,晴。
善庭的葬禮。
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聽說她出車禍時,車體發生了爆炸,她身體受到嚴重灼傷,當晚,他們便決定將她火葬。
麼什麼連最後一面也不讓我見?麼什麼他們能那麼狠,就讓她孤孤單單地到另一個世界?
至少讓我看看她,我有好多話要跟她說,我欠她一個道歉—不對,我有什麼資格跟她說抱歉?我是罪人,不配得到她的原諒。
幸好她死去的時候,以麼我是真心愛她的,我不敢想像如果她知道真相……
對不起,善庭,對不起。
如果時間能重來,我寧願死的那個人是我,寧願一開始就不要接近你,或許這悲慘的事就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我是不祥之人,我爸、我媽,還有你,所有跟我最親近的人都死了,我這人身上一定有某種詛咒。
我現在知道了,什麼生日願望都是假的,這世界是殘酷的,否則老天爺不會這樣狠狠打擊我!
我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了,再也看不到了……
我恨我自己!
5月7日,陰雨。
去年的今天,我遇見她,今年這天,她已不在。
原來失去一個人,是這樣的滋味。常常我會以麼自己聽見她的聲音,看見她的影子,一回頭,什麼也沒有。
她已經完全在我的生活裏消失了,要到什麼時候,我才會徹底覺悟這一點?
下了一整天的雨,失去她,好像連陽光也不見了。
我討厭雨。
雨,綿綿地落著。
機場大廳,人來人往,狄在風在櫃檯劃好位,掛了行李,信步走到落地窗前,望著窗外。
又是這陰鬱灰暗的天氣,跟他以麼她去世那天一樣。
只是那天,他心痛欲狂,今日,唯有淡淡離愁。
雖然不能留她在身邊,雖然或許再也沒機會見她,但至少他知道,她依然在這世上某個角落好好活著,她的家人朋友會逗她笑,有一天,會有某個男人給她幸福。
這就夠了。
他祈願她幸福,願她頰畔永遠有甜蜜的酒窩飛舞,願她快快樂樂、開開心心。
她是適合如此愉悅開朗地活著的,只要沒有他這麼個壞男人騷擾她、傷害她。
只要他離開了,她便能變回從前那個江善庭,無憂無慮的江善庭。
只要他離開就好……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他喃喃自語,最後依戀地瞧了迷蒙的雨景一眼,緩緩旋身。
這一走,也不知何時能再回到臺灣,即便他做好了心理準備,一顆心還是懸著,捨不得。
捨不得這從小孕育他成長的島嶼,捨不得曾在此點點滴滴的回憶,捨不得她。
最最舍不下的就是她,偏偏最必須捨下的也是她。
狄在風深深歎息,取出口袋裏的機票與護照,準備入關。
他站上電動手扶梯,向上移動,忽地,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狄在風!」
他震了靂。這聲音太熟悉,莫非是……
他旁徨地回首,視線下落,眼瞳映入一道聘婷倩影,是她。
「善庭?!」他不敢相信。
她像是一路匆匆跑來的,嬌喘細細,頰染霞色,身旁還站著沈繼宗,顯然是他開車送她來機場的。
「快去吧。」沈繼宗推了推她。
她這才很不好意思似地踏上手扶梯。
他站在梯頂等著她,心韻隨著她一級一級地接近,一下一下地震顫,漸趨狂野。
兩人四目相凝,他在她眼裏看見清楚的淚光,於是他的眼眸也酸痛了,心海波濤洶湧。
終於,她在他面前落定,亭亭玉立,風姿楚楚。
「你來送我的嗎?」他啞聲問。
她搖搖頭,定定地凝望他,含淚而笑,那笑,好美、好淡雅,柔情似水。
他驀地恍然大悟。
她不是來送他的,是來留他的!
「你……肯原諒我了嗎?」他嗓音發顫。
她淺淺地笑,剔透的淚珠落下,映著小巧可愛的酒窩口
「那就要看你接下來怎麼做了。」
他心弦牽緊,再也克制不住,展臂與她深情相擁。
這一刻,無須任何言語,心意相通,便是最完美無瑕的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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